第二十章
趁這時候她剝了十尾大草蝦,切斷彎彎的筋膜讓大草蝦呈現筆直狀態,用壓碎的豆腐泥和一丁點姜泥與小青豆適量地包裹住了蝦身,而後將泡軟的冬粉拉起一小撮,一一纏繞在雪白透着可愛青綠色的蝦子上,而後熱了油鍋放下去炸。
「滋啦」一聲,美妙的油炸聲和咸鮮香氣瞬間飄散開來。
不知何時斜靠在廚房門口的陳定已經看呆了……
小腹翻騰鼓噪的既是食慾也是情慾,他滿腦子滿心神通通都被眼前這個女人和她的纖纖巧手緊緊牽住了。
這一剎那,他好想大快朵頤,想吃她做的美味無匹的料理……可更想吃她!
他吞咽了口口水,眼神越發饑渴熾熱了。
溫宜渾然未覺,她動作迅速地在另外一個瓦斯爐上煮了小湯鍋的水,趁水滾之前,拿出一袋一千克的麵粉,倒一些在玻璃缽里,再加入半碗冷水和少許鹽,搓揉成了一隻光滑的麵糰用保鮮袋包裹住,擱置一旁醒面。
她再洗凈了碧綠菠菜、銀魚和吐完沙的蛤蜊,而後在沸騰的小湯鍋里加點橄欖油與鹽,將麵糰揉成了長條狀,再切成指尖大小尺寸,動作靈巧飛快地用大拇指一一壓碾成彎彎俏皮可愛的貓耳朵。
銀魚、貓耳朵和蛤蜊分別下鍋,在翻滾了兩滾后,最後將切段的菠菜放進去,略燙熟了就熄火起鍋。
「我來。」一個低沉嗓音響起。
她抬頭,這才看見陳定噙着一抹溫暖的微笑走來。
「謝謝。」她遲疑了一下,把防熱手套給他。
「都好了嗎?」他垂眸笑問。
「嗯,可以吃飯了。」她本能回答。
這彷彿夫妻日常問答,溫馨柔軟安然的氣氛,讓陳定不自覺深深沉溺其中,他嘴角眼角都在笑,蕩漾得自己怎麼也管不住。
餐桌上,鮮艷顫顫的東坡肉,金黃噴香鮮脆的炸蝦,嫩生生沁綠的乾貝絲蒸娃娃菜,還有一小湯鍋雪白翠色相映波的貓耳朵湯食,就連那鍋桂圓紅棗番薯薑湯都散發著甜辣誘人的香氣。
陳定出身豪門,自幼至今吃遍中外,無論是米其林三星還是大江南北的各色佳肴,就連陳家和金家的廚子也是家傳名廚,隨便一個站出去都足以被敬稱為大師,胃口早就被養刁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是出自溫宜手中做出來的大菜小點,就是特別合他的心意和口味。
如果她不是給自己下了蠱……那就只能稱之為虛無縹渺的緣分了。
他卻忽然發現她收拾好了流理台後就要走,臉上笑容瞬間消失了,幾乎是失措慌張地問:「去哪?」
「我回去了。」她眨眨眼,理所當然地道。
「你不跟我一起吃晚飯?」他盯着她,有些氣悶。「為什麼?」
溫宜沉默了一下,內心有些掙扎。
當然是因為保持距離,拒絕曖昧……雖然這些日子以來,無論是巧合還是被迫,她和他之間都靠得太近,恩義糾纏,感動交織,想要劃分清楚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又想問我,會不會跟家事人員一起同桌吃飯了嗎?」他濃眉微挑,神情有些受傷。「溫宜,我就讓你那麼避如蛇蠍?」
她咬了咬下唇,心裏也很不好過,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心軟答應坐下來……
「好,你走吧。」他見狀心冷了一半,面無表情地道,「我陳定沒有那麼不堪,還得強迫一個不甘願的女人留下來陪我吃飯。你既然那麼不想,坐下來和我面面相對也是煎熬。」
他眉宇間一閃而逝的傷痛與受挫難堪,令溫宜心頭不由一陣揪緊泛疼。
向來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卻三番兩次被她不識好歹的拒絕與潑冷水,就是燃燒沸騰得再熱烈的火,也會被澆熄得備感凄涼和心寒吧?
陳定,對不起,我其實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膽小鬼,承擔不起你那排山倒海而來的喜歡與在意;我滿心滿腦,想的只有該怎麼保護好自己……你看上我,真的是你倒了八輩子的霉了。
——也許,從頭到尾問題都在她身上。
天真的近乎無知,固執的近乎顢頇,她總是在該柔軟的時候強硬,該強硬的時候軟弱……
也許,她自我建構了那麼多心靈雞湯和長篇大道理,為的只不過是說服自己,這世上真的沒有一個男人是她的Mr.right。
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而他只要沒有真正擁有過她,就不會有朝一日發現,原來她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美好。
原來我依然還是那個懦弱的溫宜。
原來在愛情面前,曾被摧毀殆盡的自信,至今依舊是一塌胡塗的荒蕪……
溫宜眼眶抑不住地漸漸發熱潮濕了,努力別過頭,不去看他僵硬的身形和隱隱痛楚的眼神。
她低着頭,默默數着步子走向大門口,開門,離開了他的大房子。
而陳定這一端,則是直勾勾注視着餐桌上精心別緻的美味料理……直到冷透了,依然沒有動筷。
他胸口緊緊糾結、撕扯着吞不下也吐不出的沉沉鬱結和酸澀刺痛感,覺得真他媽的憋屈得厲害!
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心?
彷彿經過漫長的死寂后,陳定霍然起身,掏出手機氣勢兇狠地按了個鍵,邊開口邊抓起長大衣大步往外走。
「Riley,出來喝酒!」他陰鬱沉聲地命令道:「你經紀公司最近有什麼上得了檯面的名模?通通叫出來,R1會館,我陳定全包了!」
「喲,終於想起老哥兒們了?我還以為定先生收心上岸,拋棄我們這些浪蕩子兄弟啦。」亞洲最大模特兒經紀公司的總經理Riley又驚又喜,忍不住打趣道:「嘖嘖嘖,我就跟高斯他們打賭,我們家阿定怎麼可能會被那種無聊乏味的『家庭主婦』勾走了?」
他胸口一窒,眼神殺氣乍起。「別廢話,來不來?」
「來來來!」Riley聞到他語氣里濃濃的煙硝火藥味,心下一驚,不敢再開玩笑。「你放心,我今晚一定安排特別懂事又漂亮的新人,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陳定腦子亂轟轟,幾乎是惡狠狠地按掉了通話……不知怎地,明明他自己也氣溫宜氣得要命,可就是受不了有人胡亂批評詆毀,說她的不好。
今天晚上他不把Riley灌得爛醉如泥,他陳字就倒過來寫!
隔天早上,溫宜輕敲了兩下大門,才打開了陳定家門。
可是一踏入裏間,她就感覺到不對……
大廳內安安靜靜,一室冰冷,走進廚房內,她一眼就看到了沒有被動分毫的昨夜菜色。
東坡肉上頭已經凝結成了一層浮白的油脂,艷色不再,徒留噁心。
乾貝絲娃娃菜經過一夜已經乾癟失去翠綠,炸蝦軟塌塌,冷冰冰的兩隻小湯鍋里,盛裝的更像是兩道凄慘的笑話。
「定先生?」她揚聲喚。
整間屋子空空蕩蕩,沒有回應,顯然主人已然離家未歸。
溫宜默然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