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語》 遙遠的聲音(1)
“松宮的聲音很像父親呀,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我吃了一驚。邦子是喜歡他這一點吧?”邦子的姐姐京子一邊用桌布仔細地擦拭着桌面的水跡一邊說道。京子的家住在從目黑去五反田的路上。經常能聽到電車駛過的聲音,還能聽到附近商店打烊時“喀啦喀啦”放下捲簾門的聲音。“是嗎?父親的聲音是那樣的嗎?”邦子正用廣告宣傳單折着紙鶴,說話時她停下手頭的工作試探着瞟了姐姐一眼。紙鶴的一隻翅膀已經完成。只要手邊有紙,閑下來的時候邦子就會用它摺紙鶴,這是遺傳父親的癖好。不是摺紙鶴,就是折木船、燈籠、狐狸臉……這些摺紙的方法都是父親教的。至今,邦子還清楚地記得坐在父親大腿上一起摺紙時的溫暖感受。“真的很像啊。”“嗯……”含混地回答了一句,邦子的指尖又動了起來。——真的嗎?——起初,邦子的心中只是泛起這樣的困惑,可是當她去探究這個問題的時候,卻又想找到產生困惑的原因。——父親的聲音是什麼樣的聲音呢?——令自己也感到吃驚的是邦子竟然什麼也回想不起來了。頭腦中只浮現出父親說話時嘴角的表情,可是卻聽不到聲音。不過姐姐倒是記得父親的聲音。令邦子感到困惑的原因還不僅於此:姐姐的話中還提到另外一個問題:“邦子是喜歡他這一點吧。”——我真的喜歡松宮嗎?——前天晚上,邦子把松宮帶到了姐姐的店裏。姐姐和姐夫在代代木開了一家不大的咖啡館。一般過了晚上八點,京子都在店裏當班。邦子二十九歲,松宮馬上就三十四歲了,他們認識有大半年的時間了。每個月能見上兩三次面,交往僅限於一起看看電影啦、吃吃飯啦,雖然不是以結婚為目的的交往,但是到了他們這樣的年齡,考慮結婚問題也是很正常的。邦子也早想把松宮帶來給姐姐看看,於是前天晚上就把他領到了姐姐的店裏。“你說他聲音很像父親,我怎麼感覺不到。”“我很清楚父親的聲音呀,尤其是他歇斯底里的怒罵聲。”“父親什麼時候歇斯底里地罵過人啊?”“對你當然沒有,我可是經常被他罵啊。”雖然是姐妹,可是對父親的記憶卻有不同,這一點我們在前面已經能夠覺察到了。邦子得到父親的疼愛,而京子則並沒有那麼受重視。——姐姐現在還對這事耿耿於懷嗎?——對話中途停了下來,遠處傳來電車飛馳而過的聲音。“來,給你看個有意思的東西。”京子一邊說一邊拿起一張長方形的紙,然後把紙的上部交錯着斜折起來,做成一個尖頂的房子形狀。“當——”鐘響了一聲,抬頭一看錶針指在了十點半的位置。姐夫敬一回來還得過一段時間。姐姐和姐夫沒有孩子,姐夫一面從事推銷員的職業一面經營着咖啡館,是個非常有本事的人,可能這一點非常合姐姐的口味吧。好幾年前,曾經因為姐夫的婚外戀問題,兩人鬧得不可開交,不過後來還是沒有離婚,一切又歸於平靜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京子只顧摺紙,一句話也不說。邦子不耐煩地催促着。京子把尖頂房子縱向折了幾下,做成一個四方的筒子。“這個是外國的棺材,前面的尖的……吸血鬼就住在裏面。”“嗯。”邦子還以為是有關婚姻的“有意思的東西”呢,看來不像。“先是一道道明晃晃的閃電……然後是‘轟隆隆’的雷聲。”姐姐取出剪刀,沿着紙棺材的折印剪了起來。“棺材碎了。”很孩子氣。姐姐就喜歡在和別人認真說話的時候,突然插入一些無關的、異常的話題,幾乎成了一種癖好。有人認為這是在談話時故意出洋相,實際上這只是京子突然想到事情,隨口說了出來而已。同是一個母親生出來的姐妹,卻有着天壤之別。——母親也是這樣的人啊。——邦子想。父親和母親的關係並不十分和諧,雖然也不經常吵架,但從兩個人的性格來說,生活是不融洽的。父親喜歡靜,習慣深思遠慮,是個內心細膩的人。母親也是一個大好人,不過性格透着虛榮,顯得有點俗氣。在社會上沒有取得成功的父親,在母親眼裏是個沒價值的人。姐姐遺傳了母親的秉性,邦子則繼承了父親的性格。有一段時間,不知不覺地家庭生活就分成了兩派。京子拿起剪過的摺紙一臉認真地問:“棺材裏的人會怎麼樣呢?”“不知道。”姐姐把剪下來的中間部分放在妹妹的手裏,然後把剩下的部分展開排列在桌子上。結果,桌子上出現了“HELL”四個英文字母。“HELL……是地獄吧?”姐姐問。“嗯。”“下地獄了。”“……”“但是,如果我為他祈禱的話……”京子雙手交叉在胸前,低下頭做祈禱狀。然後催促邦子:“快打開你手裏的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