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襪子》第三節(1)
281日子就在這種半真半假的鬥嘴和試探中繼續,生活也在這種平淡無奇的狀態下進行。
每次爭吵的最後,我們都可以從對方的眼神與口氣中看到一絲忍讓,那是對愛情的維護和不舍。
但往往再往後進行一步,她便會立刻醒悟,及時停止慢慢流露出來的溫情與不忍,從而更加變本加厲地折騰,不到兩敗俱傷決不收兵。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令人遺憾的是,我們之間的那些原先保存完整的激情和溫柔也在逐漸消退,反而,取而代之地則是一些從所未有過的不計後果的出口傷人。
有幾次,我被她罵得狠了,就會忍不住說些過火的話,而李小京對此的反應,則是更加強烈的打擊報復。
生活就這樣不可避免地進入了一個怪圈,我們都以對方的某次口誤及在言語交鋒中的失敗而沾沾自喜,一旦遇到一方被批判和指責得一無是處,甚至毫無還嘴之力的時候,另一個人就會高興得心花怒放,繼而窮追猛打,直到神氣活現地將對方批駁得奄奄一息,並以此為樂。
特別是李小京,她彷彿在經過和我長時間的鬥嘴之後,驚喜地發現了自己在攻擊別人上的語言天賦,詞兒和各種比喻簡直是一天一換,花樣繁多,層出不窮,有時候在我看來,她甚至就是一部活的罵人百科全書。
據我不完全統計,單單不到十天的時間內,不說劉婷,光我腦袋上的讖緯和外號就被她起了有數十個之多。
非但如此,她還經常會在我們正在親熱地時候突然打住,冷冰冰地問我:"韓東,你說實話,到底愛不愛我?
""我愛你。""那你為什麼要騙我?""我沒騙你。""你要騙我你就是小狗?
""對,我就是小狗,行了嗎?""不行!"總之,就是這種腔調。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那就是在她值班時,她經常會在半夜打電話回來,我通常也沒有睡,我們便在電話里一通閑聊,就好像我們之間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談論的話題、說話的語氣,甚至她撒嬌的口吻,都與我們剛剛相戀時一模一樣。
她不再與我鬥嘴,我也溫柔異常,我們經常在電話里一聊就是好幾個小時,說以前,說未來,說結婚,說生孩子,說將來老得走不動了。
總之,除了不說現在,任何的生活都是我們的話題。有的時候,誰也說不出來了,兩個人都無話可說了,她就會讓我給她講故事:"隨便講什麼都成,快點兒。
""真沒新的了,要不,我給你現編吧。""算了,那還是再講一次小白兔和大灰狼吧。
"她在電話里失望地說。282當夏天的最後一片樹葉隨風飄散的時候,我和李小京的關係仍然沒有改善。
甚至,有一次當我們出去吃飯,兩個人都喝了點啤酒,她就開始胡攪蠻纏。
開始是要我和她賽跑,看誰先到小區門口,結果,我贏了,她就變得不高興起來。
於是我跟她又賽了一次,看誰先到樓下,結果這次她贏了,但是她仍然不高興,非要說是我讓着她。
事實上,我根本就沒讓着她,是我真的跑不動了,她憋足了勁地往前跑,一直憋得臉都紅了。
進門之後,她就開始罵罵咧咧,從以前說到現在,揪着一些毫無意義的小細節不放,我忍無可忍之下憤然還擊,李小京頓時火冒三丈,兩個人在無休止的鬥嘴中逐漸失去理智,互相進行毫無遮攔的漫罵,髒話更是脫口而出。
那天我喝得也不少,兩個人說了什麼都已記不清楚,但那天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雖然我也無法回憶那些瑣碎的語言細節,但還是有幾句李小京說過的話留在耳際--"韓東,我們分手吧--""再不分開的話,我怕我就要瘋了--""韓東--好嗎?
"一切動靜好像在那一刻瞬即停止,我有些不相信地望着她的眼睛,我被震在當地,剎那間,我驚呆了。
後半夜。我們並排躺在床上,像兩個早已疲憊不堪的老人,安靜地等待第二天的到來。
我們都一言不發,就像是兩個對明天失去信心的軀體,就像是一對沒有任何力氣的謊言。
我知道,她崩潰了,我也即將崩潰。從那以後,我們之間的狀態開始變得低落,經常是互相揭短兒,要不就是變着法的諷刺。
一般來說,主要是她開始挑頭,往往是在我遇到一些高興的事情時,她就跑過來打擊挖苦,到忍無可忍的時候我便開始還擊。
雖然那天晚上的第二天我們都已經恢復正常,但令人沮喪的是,另一種煩惱卻隨之即來,並且往往不管話題是從哪裏開始,李小京最後總是都要拉扯到我和劉婷的身上。
遇到李小京心情惡劣的時候,甚至還會把李璐也從話里拉出來。那段時間,她最常說的一個詞就是:"姦夫淫婦"。
283我想,我或許會被愛情所終結。我想應該是這樣的。284直到有一天,這種讓我們雙方都無比厭煩的生活徹底發生了改變。
有天傍晚,我正坐在沙發上看書,李小京下班回來,進門后把包往桌子上一扔,笑眯眯地告訴我:"哎,告你件事兒。
""說。""今天,我們醫院新來了的一個男的給我寫信了。""寫信?
真老土--寫什麼了?"我繼續看電視,隨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