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小國(下)

玲瓏小國(下)

三再大一號的小國是列支敦士登,夾在瑞士和奧地利中間,一百六十平方公里,大約是北京市的百分之一。列支敦士登的首都叫瓦杜茲,最明顯的標誌是山巔危崖上的一個王子城堡,當今皇家住處,瓦杜茲就在危崖腳下。其實這個首都只是乾乾淨淨一條街,齊齊整整兩排樓,在熱鬧處敞開着幾十家店鋪。一進店就知道這裏富裕,價格足以說明一切。小國多是郵票大國,列支敦士登也不例外,很多商店都有賣。剛一打眼就看上了,印得實在精美。連對集郵興趣不大的我,也毫不猶豫地買下了王室成員婚禮和王室收藏的魯本斯繪畫各一套,又配上幾套雜票,結算時價格不菲,才知輕重。我很想用步行方式把整個首都快速走完,便不顧一切地急速邁步了。路上新舊建築交雜,無論新舊都很見氣韻。相比之下,郵票大廈最有派頭,這與經濟收益有關。大廈廊廳邊上見到一些信箱,聯想到列支敦士登為了吸引外資,制訂了極其方便的公司註冊的規則,甚至連房子地址都不要,只須申請一個郵政信箱即可。這事對我有點誘惑,心想何不輕輕鬆鬆開辦一家註冊在列支敦士登的文化傳播公司,然後再在國內找個公司搞中外合資。劉璐、溫迪雅、王多多她們都躍躍欲試,但一想山高水遠也就哈哈一笑不當真了。我終於找到了做過首相府的那棟樓,現在是一家老式旅館。做首相府那些年,法院也在裏邊,而且我還知道,地下室是監獄。這些知識,都來自於一個未被查證的傳說。那天晚上,副首相被一要事所牽,下班晚了,到大門口才發現門已被鎖,無法出去。他敲敲打打,百般無奈。地下室上來一個人,拿出鑰匙幫他開了門。副首相以為是開門人住在地下室,一問,誰知這是關在下面的囚徒。囚徒為什麼會掌握大門鑰匙?是偷的,還是偷了重鑄后又把原物放回?這不重要,副首相認為最重要的問題是:囚徒掌握了鑰匙為什麼不逃走?於是他就當面發問。囚徒說:"我們國家這麼小,人人都認識,我逃到哪兒去?""那麼,為什麼不逃到外國去呢?"囚徒說:"你這個人,世界上哪個國家比我們好?"於是他無處可逃,反鎖上門,走回地下室。這件事聽起來非常舒服。四這些袖珍小國中最大的一個是安道爾,四百多平方公里,不到北京市的三十分之一。都德曾經說過:"你沒有去過安道爾?那還算什麼旅行家?"這樣的口氣我們都知道要反着聽。表面上好像在說安道爾是非去不可的國家,其實是用誇口的方式提出了要成為旅行家的至高標準。因此反而證明,安道爾在他的時代很難到達。當然很難。從法國到安道爾,必須翻越比利牛斯山。這中間要穿峽谷、爬山頂、跨激溪,即便是被稱為"山口"的地方也要七轉八拐地旋上去。我們去時,已在下雪。安道爾在法國和西班牙之間,一直被它們爭來奪去,十三世紀開始向它們進貢。我對於七百年不變的進貢數字很感興趣。安道爾每逢單數年向法國進貢九百六十法郎,相當於一百多美元;雙數年則向西班牙進貢四百三十比塞塔,相當於兩個多美元。同時各附火腿二十隻,腌雞十二隻,奶酪十二塊。直到今天仍是這個數字,就像一個山民走親戚。不知作為發達國家的法國和西班牙,以什麼儀式來迎接這些貢品?我覺得應該隆重。因為現代社會雖然富有,卻缺少原始政治的淳樸風味。惟淳樸才能久遠。進入安道爾國土之後,到首都安道爾城還有很長一段路。路邊間或有房,以灰色石塊為牆,以黑色石片作瓦,樸實而美麗。城市的房舍就沒有這麼美麗了,但在鬧市的中心有水聲轟鳴,走近一看竟是山溪匯流,如瀑如潮,壯觀在不便壯觀的地方,因此更加壯觀。在安道爾的商店裏我看着每件商品的標價牌就笑了。安道爾小得沒有自己的貨幣,通用法國的法郎和西班牙的比塞塔。旅遊是它的第一財政收入,而旅遊者來自世界各國,因此需要在每件商品上標明以各國貨幣換算的多種價格。但用哪一種文字來標呢?想來想去採用了一個辦法,即用各國的國旗代表各國貨幣,一目了然。這一來,事情就變得非常有趣。你即使去買一雙襪子,拿起標價牌一看就像到了聯合國總部門口,百旗並列,五光十色,一片熱鬧。每個國家,尤其是領頭的那些發達國家,全都莊嚴地舉着國旗在為安道爾的一雙襪子而大聲報價,而且由於那麼多國家擠在一起,看上去還競爭激烈。這真是小商品的大造化,小國家的大排場。夜宿安道爾,高山堵窗,夜風甚涼。讀書至半夜,想到窗外是被重重關山包圍着的小空間,這個小空間身在歐洲卻藏得很深,今夜我也隨着它躲藏起來了,突然覺得有點奇怪。我們一生艱難備嘗,卻還從未有過隱縮在萬里之外大山深處的體驗。近處山巒的頂部已經積雪。這還只是秋天,不知到了嚴冬季節,這兒的人們會不會出行又如何出行?甚至,是否會出現因某次雪崩而消失了一個國家的新聞?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余秋雨散文作品精選典藏本――出走十五年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余秋雨散文作品精選典藏本――出走十五年
上一章下一章

玲瓏小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