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諭中人
甜美的嗓音在台上傳出，和着斷斷續續似彈非彈的琴音。台上帷幔輕搖，隱約可以看到女子曼妙的身姿。斜倚於軟榻之上，女子將小小窄窄的琴斜斜置於膝上，纖纖十指於琴上撥弄。空氣中瀰漫著甜膩的脂粉氣息，台下紛紛亂亂，議論之聲嗡嗡不絕。穿金戴銀的富人們或心不在焉，談論自己的事，或目光露骨，交流台上女子的身段；有的卻攥着大把的金券，去爭那每周一次的台上那女子為一人獨奏的名額。
“吵死了。”剛才門前的那對男女，此時卻在一間包廂之中。女子將音量調至最小，滿臉嫌惡。男子倚在軟綿綿的沙發之中，仍懶洋洋的：“紗紗，這李玉熙可是聆音閣上座率最高的琴師了。而這曲《入骨酥》可是她的招牌。若這都不好聽，又有什麼是好聽的呢？”
“哼，靡靡之音，有什麼聽頭！”女子氣呼呼的坐下，“堂堂樂器王者古琴，卻被用來演奏如此風塵的曲子，簡直是可恨。”
“若非未成年的琴師的場子我都去過一一檢驗過了，我才不來她的場子呢。”她無聊地擺弄手指，“我覺得她絕無可能是神諭中的那個人。她的上座率是高，可來聽曲的，大多是為了曲子，還是為了人？嘁，才十七歲，就干這般事。就算她是，我也不認！”
男子換了個姿勢，將胳膊撐在小桌上，支起頭歪着腦袋：“咦？紗紗，你上次不是還說沁芳樓的小丫頭可憐嗎！”披風的帽子從他的頭上滑落，露出了柔順的長發和他的面容。鳳眸劍眉，英氣又邪魅；慵懶的姿態，說不出的千般風情。髮絲滑開，露出了他的耳——尖尖的。不是人類。
“人家那是身不由己。她們那個是心甘情願干這行的！可李玉熙呢？她是自甘墮落！不好好當個琴師，卻將自己搞得像花魁似的，還什麼價高者得！聽說將她家裏人氣的把她逐出家門，這事鬧的全城皆知，可偏偏還有人願意捧她！”女子憤然道，將桌子敲得“篤篤”的響，“她若是那神諭中人，那我還不如自己尋一個！”
“哦？這樣啊。”男子皺皺眉毛，“人品是不大好。”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那就別呆在這兒了，我們——”
“垃圾。”男子話未說完，音響里就清晰的傳來這個略顯稚嫩的聲音。童音聽上去，似乎只是個幾歲的孩子。
“咦？有情況。”男子咽下了原先的話，眼裏顯出神采來。他坐到女子身邊，順手將她摟入懷中。女子只略略掙扎了一下下，便不再動了。女子伸手將音量調大，台上台下的嘈雜怒斥的聲音傾刻間便傳進了包廂。
樓下已如沸水一般，大堂經理黑着臉，從台後拎出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孩子，卻很乾凈，冰藍色的頭髮顯示她並非本地人。眸子也是冰藍色的，在因營養不良而略顯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明亮。
經理正欲將這個孩子拎出去，台上奏琴的女子卻走出帷幔來：“謝經理，等一下。”
女子面施薄粉，大眼挺鼻，豐唇皓齒，略略上揚的眼角繪着梅花，眼含秋波，倒確有七分麗色，三分媚態。臂間憑着那架窄琴，琴身上雕着精緻的鳳凰，栩栩如生。那鳳眸更是由不知是什麼的珍貴紅色寶石鑲嵌而成，竟顯出幾分靈性。她一出現，台下就一陣騷動。
女子向台下微微頷首，便轉向大堂經理，柔聲說：“為什麼要把她趕走呢？這只是一個孩子啊！也許她是偷偷溜進來的，可是對於一個熱愛音樂卻又沒有條件的孩子，我們不因該寬容一些嗎？”經理有些尷尬：“李小姐，她，出言不遜，說，說你……”
“她剛才說了什麼？你怎麼就知道是在說我呢？”李玉熙聲音嬌美，“還是個小孩子呢，這麼小的孩子能說出什麼琴曲好壞的道理來？別嚇着小姑娘了。”
嚇着？經理想，這小女孩可一點都不像是被嚇着了啊！李玉熙蓮步輕移，向女孩走去。一步一搖，盡顯姿態，惹得台下又是一陣議論紛紛。“你說是不是啊？小妹妹？”
“不是。”女孩竟毫不慌張，冰藍色的眸子裏毫無波瀾，似一潭深水，清澈異常卻仍難以見底。她聲音不大，卻語調清晰，“我說的就是你，你彈的是垃圾。”
台下瞬間似炸開來的鍋。女子本已綻開來的笑臉一下子凝固在臉上，僵硬地掛在那裏，尷尬卻又收不起來，只見她的面容由白轉紅，又轉為蒼白。她似氣極，卻又礙於要在公眾面前保持嫻淑有禮的形象，不好發作：“小妹妹，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妄自嘲諷別人是不道德的。也許你哪裏對我有意見……”
“不為什麼，就因為你彈得太差了。”
女子的話一下子噎住了。大堂經理被驚得呆住了，那李玉熙更是氣得已全身發抖，“你，你，你說什麼？”
“我說，你彈得太差了。”
“那好，你既然說我彈得差，那我倒要討教討教，什麼是彈得好了！”李玉熙伸出手指對着女孩，指尖顫抖地厲害：“你如此懂琴，必然也彈的很好，是嗎？那你來給姐姐彈一曲好曲子吧！”她突然又鎮定下來，對着女孩冷笑，“好嗎！”
台下一陣嘩然，噓聲已起，更有人起鬨：“喂，你李玉熙要與這牙都沒換全的娃娃比琴，你怎麼說的出口的喂！”“就是就是，好意思嗎。”“小丫頭，別害怕！你就算隨便撥弄兩下我們也會給你鼓掌的！”“對啊對啊！”這話引起了一陣鬨笑。
大堂經理已反應過來，那女孩卻已走上前，“可以。”她說。又轉身對經理說：“帶我去選一張琴吧。”
“你！”大堂經理氣的想吐血。這李玉熙！真是找麻煩。若不是她確實有點本事，又受歡迎，她怎麼會在這大堂出台！“你，究竟是哪個琴坊派來砸場子的！”他憤怒地說，惹得台下一陣噓聲。
“我不是什麼琴坊的啊。”女孩有些驚愕，台下已又有人起鬨：“你聆音閣還怕人砸場子啊！”“就是就是，一個小丫頭罷了，怕什麼，還第一琴坊呢。”女孩這是似乎知曉了原因，她皺了皺眉，“我真不是什麼琴坊的，你到底帶不帶我去。”“你，你！……”經理漲紅了臉，氣的說不出話來。
“帶她去。”抬頭看見面色青紫的李玉熙，“可是……”“沒什麼可是，快去吧。”女子輕跺腳，哼，我就不信了，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片子，能有什麼能耐！
“是，小姐。”經理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但李玉熙確實有命令他的權限。他只得狠狠地瞪了女孩一眼，轉身向內部走去。女孩毫不猶豫地便跟了上來。二人面色嚴肅。
先前的那個包廂中，二人面色嚴肅。男子望向女子，露出了詢問的眼神。女子凝重地點了點頭，伸出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又在圈中繪了一個五芒星，便又望向男子。男子點點頭，下一刻竟然憑空消失了！
女子一人坦然地坐在那裏，毫無一絲驚訝。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望向台上的目光中竟有一絲讚許與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