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的殺手》第三章2?(2)
事實上,他比會長還要早一天出現在了南京。很多時候,張目覺得世界就像一張唱片,當你看着五顏六色的包裝時,根本想不到這張小金屬薄片還會旋轉和歌唱。所以他根本沒有想到屋裏面的情況是這樣地熱鬧。下了火車,張目直奔了這家平和門電子市場--那次在"天外天"吃飯時,他特意向那個長發男問清了地址,所以,並不難找,只是倒了一次公共汽車。正是午後,陽光很足很悠閑,路兩旁的大樹,弄堂,很小的雜貨鋪,公用電話亭,在下了車后的幾步行走中,張目甚至找到了一點六朝舊都風韻猶存的感覺,當然是他心目中舊都應有的氣質:緩慢,閑散,大片的樹陰,光着膀子在家門口下棋的老人。很不錯,這些他都找到了。兩層樓的電子市場裸露在陽光里,也是一副很散漫很無所謂的態度。一小片建築物遮出的陰影中,一個戴着紅箍和一頂草帽的老頭坐在一把竹制板凳上,很可疑地處於半睡眠狀,不知道是老年的保安,還是看自行車的,或是兩者兼而有之。陽光直射下的一排自行車肯定是要不得了,塑料的車座子看着都燙人眼睛。一樓都是些賣電子零配件的,袖珍的小電視,各種尺寸型號的插座,話筒,插頭,電線,各種各樣的小工具,假的名牌手錶。張目的進入,沒有引起任何人的些許關注,所有站在櫃枱裏面的人都忙着自己手邊的事,一張報紙,翻得很爛的武俠小說,油膩膩的盒飯,或是鬆弛**下面的小孩子,櫃枱外面只有他這一個剛剛進來的膚色很白的年輕人。大家都很不自然地保持着安靜。一切都更像是某種暗示、某種擺設、某種美化環境的植物。張目將信將疑地走上樓梯,心裏想着,有點兒意思了,那個長發男的壞笑,不會就是笑我呢吧,大老遠的把我誑這兒一趟?當他爬完了第一段樓梯,站在兩段樓梯中間起過渡作用的一小截平台上,做好接受打擊的最後一次準備時,地板中一**的躁動和空氣中的喧囂聲,像從遠方很隱約但又很明確地傳過來,拉着張目大步結束了第二段樓梯。出現在他眼前的令人興奮的場面,讓他想起了當年的東門,讓他想起了當年忙得每次杏仁放假都得來幫他賣貨的時候--那一段日子,有小一年吧,真的讓他天真地覺得生活還真不太難,讓他就想這麼過下去,一直這麼過下去了,有肉吃,有音樂,有杏仁,還有啤酒,就很滿足。雖然,現在這四樣他還都有,可不知怎麼的,總讓他有種要失去什麼的感覺。整個二層都是像蜂窩一樣大大小小的攤位,人都像蜜蜂一樣互相擠着,想鑽到前面去。畢竟不是買菜,每個擠到前面的人都要把貨翻一遍,所以流通和更新的速度很慢。每家攤位都有自己的音響,應不同的顧客試聽着不同國家不同風格不同價格的音樂,所有這些連帶着對話、語氣詞、髒話、身體摩擦的聲音,和濃重的汗味,都融合在空氣中互相磕碰着,在某種物理性反應后,完全變成了不知所云的一團。這一切熟悉而親切的場面和氣氛,讓張目充滿熱情地投身進去,迫不及待地讓自己也成為了這種交響中的一部分。在擠進去的過程中,張目腦子出現了某種低等哺乳動物的形象,面對着某種誘餌,一窩蜂似的擠作一團,不過時間沒有給他多想的機會。顯然這批貨是剛進的,進貨用的長方形牛皮紙盒子還沒有拆,所有的貨還都混在一起。這樣最好,就像淘書一樣,在一堆垃圾里找到牛逼的東西才更有成就感,而且也存在着渾水摸魚,賣盤的人把大尖當糟泔賣了的可能--以前高中的時候,張目就曾以一塊錢人民幣的價格買到了TomWaits的首張專輯,賣盤的連看都沒怎麼看,就說,糟泔啊,一塊錢,聽着玩吧--畢竟局面真的是太亂了。應該說,長發男說的基本沒錯,只不過,尖兒貨比他說得還要多。除了突然間念叨不知道自己的錢帶得夠不夠外,張目腦子裏基本是一片空白,手眼緊忙活,把自己挑出來的盤攬在雙臂中間,生怕讓別人再拿了去,又不時地伸長了胳臂,長臂猿似的去夠遠處的牛皮紙盒子。不過,在一瞬間,由於某種特殊的召喚或是本能的敏感,也可能是目光落在後背上產生的灼熱的燒疼,反正不管是什麼原因吧,儘管張目面前的盤多得連他自己還忙不過來看,他還是很神奇地扭過了頭--你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嗎?比如突然覺得自己的鞋帶開了,低下頭,發現鞋帶好好的,鞋底下多了一張百元現鈔;再比如上課的時候,不知怎麼的,突然回過頭,看到自己心愛的人正有些發獃地看着你,從此你再沒有了和她說話時的膽怯--他沒有立刻把頭回過來,而是有些僵硬地把這個動作固定住了,讓自己的脖頸承受了某種持續的壓力,目光集中在一個在流動的人流中靜止的姑娘身上,在墨綠色有樹的圖案的連衣裙的映襯下,一個姑娘的臉色顯得更加蒼白,張目甚至看見,姑娘手腕的纖細使得一塊手錶變得過於寬鬆而滑到手掌的邊緣。小葵?!你怎麼在這兒?雖然,在旁邊的人的擁擠中,張目很難保持這樣的造型,而且喧囂混雜的聲音也使語言的順利傳遞變得很成問題,而且在這樣的公共場合,大聲地說話也違背了張目的習慣和略微害羞的內心,但是,在嘈雜混亂中亭亭玉立還是格外醒目的,確定無疑就是小葵之後,他還是扯開嗓門,開始了和小葵的交談。小葵在這裏突然的出現,他確實有些驚奇,甚至在那一瞬間,他都想像到如果葉陽知道後會出現的同樣的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