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薩斯散記
我曾在婆婆家裏,看到過一件非常有趣的收藏品。那是一個雙面像框——像框的一面放着德國國王的畫像,另一面,放着法國總統的畫像。公公就那個收藏品向我講述了一個有趣的故事:自古以來,德國和法國在領土擴張問題上經歷過無數次戰爭,阿爾薩斯一直被法國和德國爭來奪去。當阿爾薩斯歸屬法國時,當地居民就被要求掛上法國總統的畫像,而當阿爾薩斯被德國佔領了,居民們就被要求掛上德國國王的畫像。無休止的戰爭使得阿爾薩斯人感到非常厭煩,有人就乾脆做了這樣一個雙面的像框,一面放上法國的總統畫像,另一面則放上德國國王的畫像。這樣,今天,這個地區歸屬法國了,人們就亮出法國總統的畫像;明天,阿爾薩斯歸屬德國了,人們只要把像框翻轉過去就變成德國國王的畫像了。最後,在1918年,阿爾薩斯最終歸屬了法國。儘管如此,阿爾薩斯依然保留了自己特殊的宗教和社會文化傳統,並且擁有自己的語言——阿勒曼方言。直到今天,阿爾薩斯地區很多上了年紀的人都不會說法語。阿勒曼方言與德語非常相近,所以,阿爾薩斯人平時用阿勒曼語生活,讀書看報和收看電視則都是使用德語。我丈夫的外公外婆就不會說法語,我和他們交流,要麼憑仗丈夫翻譯,要麼就只好使用身體語言來“指手畫腳”了。在法語學校里,我也常常能碰上一些當地人來和我們這些外國人一起學習法語。很多當地人的法語說的竟然還比不上我們這些老外說的好。這讓我想起了都德的《最後一課》,那篇感人的文章就是以阿爾薩斯為背景寫的。不過,就今天這種情況來看,我個人有一個猜想,都德的《最後一課》是為政治而書寫的,為的是渲染一種愛國的氛圍。當年德國人根本就沒有必要限制阿爾薩斯人說法語——他們根本就不說法語。想想看,阿爾薩斯已經歸還法國快百年了,活在今天的阿爾薩斯老人都不說法語,他們的父輩就那麼熱衷於說法語?出生在法國南方的都德也許根本就不了解阿爾薩斯人。所以,我想,都德寫那樣一篇文章,如果不是他在借題抒發自己的“愛國情懷”,就是為了滿足當時法國的政治需要。上了年紀的阿爾薩斯人一直認為自己不是法國人。他們認為自己是“阿爾薩斯人”。我特意查了阿爾薩斯的史記。原來,起初,阿爾薩斯被併入阿勒曼王國,到了1648年才成為法國的一部分。1871年,法國戰敗后,阿爾薩斯被劃分成為德國的領土。由於這些特殊的歷史原因,這個地區既有法國的風格又有德國的靈魂,同時,又還保存了自己某些兩國所沒有的獨特風情。幾種因素交加在一起組合成了這個魅力十足的、獨一無二的阿爾薩斯。不過,今天阿爾薩斯的年輕人,已經認為自己“當然”是法國人了。畢竟,阿爾薩斯已經回歸快百年了。法國的語言文化已經滲透到了年輕人的血液中去了。而藐視歷史和傳統,使得很多阿爾薩斯的年輕人已經說不順阿勒曼方言了。我的丈夫擁有一半的阿爾薩斯血統(婆婆是阿爾薩斯當地人,公公是法國其他省份的人)但是,生於斯,長於斯的他,阿勒曼語說的並不是很好,和外公外婆勉強能交流。與他同齡的阿爾薩斯本地人大抵都如此,阿爾薩斯語說的總是遠不如法語好。而比他們更年輕一代的阿爾薩斯人就更令老一代的人傷心了——他們乾脆就不會說當地的方言了。在一次家庭聚會上,我聽到丈夫的舅爺抱怨說,他現在根本沒法和他的孫子們交流——他不會說法語,而他的孫子們都不會說阿爾薩斯的方言了,雙方交流就只能靠孩子的父母親翻譯。他因此感到失落無比,沒有做祖父的樂趣和自豪。作為回應,丈夫的外婆則向舅爺(她的哥哥)抱怨說,她的外孫(我丈夫)“居然跑到法國去上班”——丈夫每天都開50公里的車跨省上班。但是,外婆的抱怨並不是因為地域的偏見,而是從福利上為丈夫覺得“不值”。因為,阿爾薩斯的福利比法國其他地區的都要好些。阿爾薩斯的首府斯特拉斯堡,不但保留了獨立徵收稅賦的權利,而且在福利上了也保留了許多德國的法律法規。值得一提的是醫療保險,同樣的納稅率,在法國其它的省份,醫療保險的返還率大約是百分之七十五。而在阿爾薩斯,人們可以得到的高於百分之九十的醫療報銷。而且,阿爾薩斯地區每年的公共假日也比其他省份多出幾天來,一些家庭補助也遠遠優於法國其他地區。因此,外婆一直很不樂意丈夫到“法國”去上班。法國其他省份的人到了阿爾薩斯,總有種到了外國的感覺。有一次,我聽到一個法國外地人大發牢騷:他與一個阿爾薩斯當地人結婚。可是卻融不入這裏的生活和風俗習慣,抱怨總是被當作“老外”遭到排擠。有趣的是,這樣的問題,我還聽到丈夫的姨夫抱怨過,他是阿爾薩斯當地人,在離阿爾薩斯大約50公里左右的瑞士上班,那個叫做Basel的城鎮處於瑞士的德語區,因此,說阿勒曼語的阿爾薩斯人在那個地區也能夠進行交流。儘管如此,姨夫還是感覺到了異地謀生的不易,抱怨在瑞士上班總是被“驕傲”的瑞士人排斥。同樣的問題,我在法國也碰到過,也曾經感到失落過。看到這樣的情景我不禁想,排斥異族原來是全人類的共性。不過,我在丈夫的整個家族裏卻感覺不到這種排斥。也許,長期以來,這個家族已經習慣並接受了異族通婚吧?!於語言不通,外公外婆一直不能和公公交流(因為婆婆是阿爾薩斯人,而公公是“法國人”)他們間的交流要麼靠婆婆翻譯,要麼依仗身體語言。所以,我這個來自另一個國家的異族人並沒有讓這個家族感到太驚訝,他們很從容地接納了我。在這世界上,人類被劃分成為很多個種類和種族,人類有着太多種不同的語言,所幸的是,還有一種語言是不分種族和種類的,那就是愛。阿爾薩斯位於法國的東北部。有趣的是,這個地區的一些飲食習慣和中國東北頗為相似。這個地方的人們也喜歡吃燉菜。在寒冷的冬天裏,人們也喜歡喝“亂燉”湯。在阿爾薩斯有名的特產,是一種叫做“Choucroute”(酸菜燉香腸)的東西。就是酸包菜配上五花豬肉,豬腿,香腸和土豆一起燉出來的菜。阿爾薩斯人愛極了這道菜,到阿爾薩斯人家裏做客,主人用於招待客人的也常常是這道菜。我卻不是很喜歡這道菜,覺得太粗糙了,沒什麼口感。吃那種五花肉和豬腿,遠比不上吃紅燒肉或東坡肘子來得痛快和解饞。其實,阿爾薩斯好吃的菜不少,想不通怎麼偏偏就這道菜成了這個地區的特產了。可見,特產也常常是徒有虛名的——在中國如此,在法國也一樣。等到有一天,我從法國的收音機里得知,這道菜的原產地是中國的東北地區。由馬可。波羅帶到了歐洲,而後傳入了阿爾薩斯成為其招牌菜。去年回國,特意吃了一下東北的酸菜家常火鍋,發現東北的酸菜和這道菜里的酸菜,果然是從外表到口味都毫無異樣。於是更加相信這道阿爾薩斯的特產是源於中國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抱怨這道菜不好吃了。還逢人就傳播這個消息。每次看到這道菜心中就難免沾沾自喜的:這道招牌菜出自咱們中國呢!阿爾薩斯的夏天有着明信片般的美景。丈夫和我總是喜歡在夏日的周末里,開車到各個酒村,去看那我總也看不厭的阿爾薩斯田園風光。累了就找一家農家酒吧坐下來,品嘗一下酒吧主人剛剛釀造出來的白葡萄酒。阿爾薩斯也可以說是干白葡萄酒的同義詞。這個地區種植的葡萄與對岸的德國相同(阿爾薩斯與德國僅隔着一條萊茵河)頸部細長的酒瓶也與德國的非常近似,但口味卻不大相同,有人說阿爾薩斯葡萄酒是用德國葡萄法國方法釀造的葡萄酒。在眾多酒村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科爾馬了。科爾馬是阿爾薩斯區的葡萄酒中心,主要的酒村集中在科爾馬為中心的條狀地帶。愛極了這個味道十足的小鎮,那是一個寧靜、花團錦簇酒鎮,它完整地保留了16世紀的建築風格,有一種令人遐想的精緻:用木材搭建的多面形的屋頂,凸肚窗、拱道、桶匠的木糙,往日歲月的安詳穿過迷人的葡萄園小徑,蔭涼的小酒館……漫步在那裏,總讓我有種錯覺,好象自己不小心走進某張明信片中去了。也正是這個地靈人傑的酒鎮養育了雕刻家、美國自由女神像的作者巴托迪。巴托迪的作品在科爾馬的公園裏隨處可見。酒鎮如此多嬌,也難怪馬來西亞首相馬哈迪在1994年訪問科馬爾,回國后對這個典雅的中世紀小鎮魂牽夢繞。於是提出在馬國興建一個法國村的構想,經過幾年的準備,終於在2000年仿造科爾馬建成了武吉丁宜法國村,把科爾馬原原本本“搬”到了馬來西亞。阿爾薩斯是法國最小的省份。可是阿爾薩斯地區的上萊茵省的機場,卻有着一個很大氣的名稱:歐洲機場。第一次見到這個機場有些“受騙”的感覺:如此小的機場也敢用這樣大的名稱,感覺上好象還不如海口的美蘭機場大呢。原來,上萊茵省和德國僅隔着一條萊茵河,離法蘭克福也只有兩百多公里。南面與瑞士接壤,開車半個小時就可以進入瑞士境內了。因為這樣的地理位置,這個機場分別由法國,德國和瑞士三國所有。當人們下了飛機后,往法國的人就從法國的通道出去,去德國的人就從德國的通道走,到瑞士的,就得從瑞士的通道去接受入境檢查。這時候,“歐洲機場”的味道就顯示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