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建元二十三年夏天,大齊南部連遭大雨,之後便是曝晒七日,人人都稱那年天有異相,大齊必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
周家村,牛頭山。
一陣陰風吹過,牛頭山上的樹林裏,地上的落葉隨風而動,沙沙作響。連曬了七日,天氣總算有些緩和。風吹,樹葉飄落,樹葉上的露水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一個獵人設的陷阱裏頭。
滴答一聲,趙媛媛隱約感覺到有一滴水潤着自己的唇,連忙用嘴舔了一舔。只是身上疼痛難忍,身上只怕傷得厲害,微微移動便是鑽心的疼痛,只得伸出舌頭,儘力將那水珠舔舐乾凈。
水是生命之源,她到現在才有深刻的感受。她用力睜開眼,外界強烈的光一下射着她的眼,她連忙閉上眼睛,節約體力。原本她也是個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好青年,可誰能想到她也趕上了這穿越的大潮。好端端的一個美術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如今卻穿到這隻有八歲的小女孩身上,而且,一穿,便面臨著再次投胎的風險。
幸好這陷阱里沒有捕獸夾,否則,她可能一穿越便面臨成為殘疾人士的風險。頂上太陽曬着,口乾舌燥,肚子裏卻空空如也,響如擂鼓,若是再沒有食物,只怕她撐不過明天。
頭頂上漸漸有了腳步聲,可是她卻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只期望那人趕緊看見她,救她出苦海。
眼前的光暗了一暗,她欣喜,正要呼救,那人卻又走開了,對着遠方喊道:「這邊沒有。」
趙媛媛這才注意到,這是個女人。可是這麽明顯一個陷阱,那女人卻說沒看到,分明是在說謊。
「你說你這個婆娘,你怎麽讓二小姐一個人到山上砍柴。這下着大雨,就是個大人都不敢出門,你讓她一個人出來,不是逼着她去死嗎。」頭頂上的腳步聲漸漸繁雜,來了個男人,聽着聲音倒像是個憨厚老實的人。
「什麽二小姐,不過是個被趕出家門的庶女。掉毛的鳳凰不如雞,她到了咱們家吃吃喝喝都是咱們供着,我還不能讓她干點活了。」那女人顯然是個大嗓門,說起這缺德話來也不知遮掩。
「我看你就是存心想害死她!」男人怒道:「林姨娘還在咱們那住着,若是還找不到人,我看你怎麽跟她交代。」
「她自己沒福氣丟了性命,與我何干,再說了……」那女人這會倒是壓低了聲音,絮絮道:「這要害死她的可不是咱們。」
「蘇夫人真是夠狠心的呀,二小姐看着乖巧懂事,雖不是她親生的,可好歹喊她一聲母親,如今二小姐都到了這地步了,她怎麽就是不肯放過二小姐,真真是造孽喲……」男人忿忿道,又對着林子大喊道:「蘇二小姐,你倒是在哪裏啊!」
趙媛媛心一緊,想着今日若是沒人救她,只怕真要死在這裏,遂用盡了全身力氣喊了聲救命,怎奈出了口,卻是蚊子般的聲音,喉嚨是啞的。
這身體的原主人蘇若錦原本就瘦弱,如今已經整整困了三天,看來是頂不住餓死了。她卻借了這身子,還承襲了蘇若錦原本的記憶,上天給了她第二次生命,莫非還要再死一次?
「二小姐,你可千萬別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姨娘得罪了當家主母,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來世投胎,記得去投個好人家。」頭頂上安靜了一會,聽腳步聲,那男人漸漸遠去了,女人揀着空隙,在她頂上嘀咕了幾句,也不管她聽到還是沒聽到,匆匆離去。
趙媛媛在心裏暗暗地罵了一句娘,若是她真死了,必定化成厲鬼生生世世纏着這黑了心腸的人,不只她,還要帶上蘇若錦,一起讓這黑心人一輩子衰到死。
這聲音她竟認得,分明就是她借住的周鐵柱家的媳婦兒袁氏,不知道同蘇若錦的嫡母蘇夫人顧氏隔了多少代的親戚,如今,竟是見死不救。冤有頭債有主,還有那個顧氏,真真是心狠手辣,有朝一日她脫困,必定幫着蘇若錦報這個仇。趙媛媛咬牙切齒,一陣飢餓感襲來,她昏迷不醒。
再次醒來,是被一陣水潑醒的,她以為天降甘霖,忙伸出頭去喝水。掙扎地睜開眼時,眼裏無數個人頭最終彙集成一個,瞧着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偏生着一身墨色的長袍,唇緊閉着,眉目如畫,一雙眼卻帶着與年齡並不相符的沉靜如水,蹲在陷阱邊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一刻鐘後,那男孩起了身,趙媛媛才發現,他的身邊還有個比他年長的侍從。
那侍從低聲道:「少爺,要不要把她救上來?」
「你很閑嗎?」那少年挑着眉反問,回頭又看了趙媛媛幾眼,扔下了一個水壺,並一個饅頭,隨後帶着侍從頭也不回地走了。
靠!趙媛媛心裏罵道,這大齊都是一群什麽人,既然給了她吃的為什麽不直接拉她上去。不過還好,還有吃的、喝的,趙媛媛自我安慰道,猛灌了兩口水,這才想起來,這壺水她或許要喝好多天,若是今天喝完了,往後的日子就難過了。等緩過勁來,那饅頭也略略啃了兩口,餘下的揣在懷裏,開始打量這個陷阱,想着逃離的辦法。
顯然這個地方極為偏僻,這蘇若錦被困了幾日,附近都未曾有人經過,來找她的人已經被袁氏拉走了,她要想逃離只能靠自己。
兩天後,快要彈盡糧絕時,那個少年又出現,這回,給了她半壺水、一小塊牛肉並一小瓶的金瘡葯,依然是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在他走前,趙媛媛用儘力氣撿起地上的一顆石頭,狠狠地砸向他的方向,少年回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扭頭就走。
這一撐,又是兩天。趙媛媛已經盡量少吃食物和水,可是這日子實在太難熬,而且她身上已經出現水腫的癥狀。
在她掉入陷阱的第八天,那少年再次出現,給了她兩壺水、四五個饅頭,這一回卻是開了口。
「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食物,你要嘛吃光這些,自己想辦法從陷阱里爬出來;要嘛就坐在裏頭等着別人來救你,不過……」少年微微彎了腰,斜着嘴笑道:「坐着大約也是等死。」那少年說完,同侍從一人騎着一匹馬,準備離開。
趙媛媛腦子一抽,使了力氣問道:「喂,你叫什麽?」
「趙逸。」伴隨着揚起的塵沙,那聲音漸行漸遠。
趙媛媛默默地朝他的方向豎了個中指。
等到黃昏降臨,天氣沒那麽熱時,趙媛媛果斷將那四五個饅頭並兩壺水吃喝了個乾凈,攢足了力氣,作最後的準備工作。
天不亡她,她前幾日身上刮傷嚴重,可是過了這幾天已經開始結痂,趙逸給她的金瘡葯也很好,抹上之後傷口好得很快。
這天雖是連日乾旱,可她在的地方卻有大片樹林遮蔭,獵人所挖的陷阱泥質鬆軟,她尋遍陷阱底的石頭,終於找到一個稱手的當作工具。陷阱足足有四米,她唯一的辦法便是挖出一個個落腳的槽坑,最後爬上去。
幸好從前趙媛媛酷愛攀岩,四米……趙媛媛長長地吐了口氣,彈盡糧絕,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建元二十三年,莫名其妙穿越到大齊的趙媛媛在被困在陷阱里第八天時,徒手爬上了陷阱,手部早已鮮血淋漓,那時已經是深夜。
困頓乏累的趙媛媛在爬上陷阱之後,險些在林子裏迷路,直到第二天清晨,方才走出林子,在見到清心寺三個字時,趙媛媛激動萬分,全身繃緊的神經一旦鬆懈,她便覺得渾身酸痛難當,竟是再撐不住。
撲通,眼見着自己將要着地,身後來人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接住。
「趙逸……」趙媛媛呢喃道,見着那熟悉的眉眼,她終於安心暈了過去。
「錦兒、錦兒……」
斷斷續續的哭聲傳來,趙媛媛睜開眼皮,便見着蘇若錦的生母林姨娘林氏拎着帕子不停地在哽咽,她低聲地喊了句:「娘……」
趙媛媛勉力撐着身子坐起來,林姨娘遲疑地看着她,終是忍不住撲上來抱住她,哭道:「兒啊,若是你去了,娘可怎麽辦啊。」
趙媛媛不知道為何,心裏酸澀到不行。腦子裏不斷想起蘇若錦同林氏這些年相依為命的片段,忙安慰道:「娘,我沒事。」再環顧四周,這氤氳着一股濃重的腐朽味的房子,蘇若錦已經整整住了三年。
蘇若錦……趙媛媛反覆咀嚼這三個字。
不過十天,真正的蘇若錦卻再也回不來了,而她趙媛媛,也再也回不去了。從今往後,這世間再沒有一個趙媛媛,只有蘇若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