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村(十一)(3)
女人說:“你現在這樣說,等真到了那一天怕就不中了。你們男人們呀!算了,不說了,睡吧。”夫婦倆說過這番話,有好幾天都感到有點不自在,好像已經生離死別過了,卻還在一起過活。這天上午,年官給劉發林打來電話,說他已經把劉發林的事給山前鄉的新書記——侯書記說了。侯書記態度不錯,說知道這事。讓劉發林直接到鄉里找他。劉發林對媳婦說:“你看看,鄉里要管這事了吧。我就說嘛,咱這事,誰對誰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反映上去,肯定有人管。再說,我還是縣裏的典型,領導們都是靠着典型上去的。要是我這面旗倒下去了,領導們再來黑虎山看啥?”女人說:“啥事別凈往好處想。這是劉宏的秋衣,這是劉好的毛衣,你捎上趕緊走吧。”劉發林走後,女人把娘叫到床前。母女倆說了一會兒話,女人的眼淚先流下來了。做娘的心裏像刀扎,卻不知道怎樣安慰女兒,只好也陪着流淚。娘倆默默地流了一會兒眼淚,女人先說:“娘,我想雪亭,寫信——不,打電話叫她來。電話打給鄉里發林他表哥。”娘抹把眼淚說:“你妹子已經動身了。她的書也教不成了,一聽說你有病,就起身往這趕。還有件事,娘原不想跟你說,趕明兒她來了,諒也瞞不過你。那龜兒子和雪亭吹了。前年,他轉公辦還是你們給他錢,讓他送禮辦成的。這會兒,他看亭兒轉不成公辦,就跟亭兒吹了。這事兒,我和你爹都知道了,怕你和發林生氣,沒敢吱聲。”女人愣了一下,先是如釋重負,出了一口長氣。接着不由得又一陣難受。女人在心裏說,天意呀,天意。老天爺,你是看着叫我死了,好成全人家呀。女人打發走娘,自己歪倒床上,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女人原已想好了,把妹子叫來,見到妹子先問問:他龜兒子究竟安啥心,為何總不肯辦婚事?探探他們的關係,如果那龜兒子確實變了心,就勸妹子不要傷心,跟這種沒良心的男人散了未嘗不是好事。以後再慢慢勸妹子當自己的接班人。如果妹子和那個龜兒子還好着,那就得想法把他們往開里挑。怎麼挑?女人已設想了一套方案。總之,女人已打定主意,為著劉宏和劉好,也為了爹和娘,要讓妹子當她的接班人。現在,設計好的方案都用不上了。女人的心情很複雜、很亂。她想起當年,為了讓她和劉發林私奔成功,雪亭跑前跑后,給他倆傳信送情報。他倆跑出來以後,大哥惱羞成怒,還把雪亭打了一頓。大哥自私得很,後來還想讓雪亭給他換媳婦。雪亭來信向他們求救,他們那時候還給人家背礦,劉發林借了工友們的錢,寄給他表哥,他表哥托關係讓雪亭當了代課老師,才躲過一劫。前年雪亭和那個龜兒子來看望他們。看到他們的好日子,雪亭對劉發林很是崇拜,一天到晚和劉發林說說笑笑。劉發林那些日子裏亢奮得很,夜夜要和她做功課。她知道劉發林心思,打着劉發林的屁股說,你說,你這會兒想的誰?你們男的都是不要臉,見了小姨子就恨不得把人家摟到懷裏。劉發林說,要是放到解放前,我非把你姐妹倆都娶回來不可。女人胡亂想了很多,一會兒感到悲哀,感到酸楚,感到心痛;一會兒,又感到欣然,感到踏實。後來就慢慢平靜下來,她想到了劉宏和劉好。老天爺待自己不好,但也不算太孬。讓雪亭當劉宏和劉好的後娘,也算老天爺對自己的關照。荒地村三劉發林先到鄉中給劉宏、劉好送衣服。正是下課時候,同學們在校園裏攆着玩耍,嘰嘰喳喳像一群放出籠的鳥。劉發林瞅不見劉宏、劉好,給門衛讓了煙,請老頭去叫劉宏。老頭走到半道,就對着教室“劉宏——劉好”大聲叫。不見劉好的影兒,門口閃出劉宏,看見他就跑過來。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從劉發林的心底往上涌。兒子又長高了,有點瘦,校服顯得寬大,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兒子小聲喊了一聲“爹”,就緊張地問他:“我媽——”劉發林忙說:“你媽這幾天輕多了,咱家的事領導也批示了。”劉發林想剛才自己的表情可能不夠放鬆,把孩子嚇住了。他摸着劉宏的頭髮說:“你放心好好讀書吧,但也要鍛煉,下課了,就出來玩玩。”劉發林又問了劉好的學習情況,叫兒子看管好妹妹。劉宏低着頭,嗯哪、嗯哪地應承。兒子像他,比女兒懂事多了。兒子知道他娘的病看不好了,兒子的心情也很沉重。劉發林把衣服交給兒子,兒子低着頭走回去了。家裏一出事,兒子也蔫了許多。劉發林想起一句老話,爹是勢力娘是膽。他想,媳婦的病沒救了,自己一定得振作起來,打贏這場官司。為了兒子,一定也要打贏!龜兒子們,你們等着吧!侯書記正在開會,散會後立馬接見了劉發林。侯書記個不高,卻很精神,侯書記的精神都在眼睛裏。眼睛並不大,黑溜溜的眼睛仁卻賊亮賊亮,說話的時候使勁盯着你,骨碌碌骨碌碌轉得飛快,就像探照燈硬要往人的心裏照。侯書記親自給劉發林倒水,親自給劉發林讓煙,說:“老劉,到了鄉里你是客人,得抽我的煙。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今天不來找我,我明天就上山找你。你還不知道吧?人家把你和黃書記也告了。有幾個事,我正要問問你。”接着就問,“到底給黃書記送錢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