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村(一)(3)
——你看看,又扯遠了,回頭還說三興的事。三興原本有兩桿獵槍。考慮到他是組長,這一帶又多野豬,上級讓他交了一支,留下一支,還給他辦了持槍證。這待遇,曾叫三興很自尊、很自豪,叫村民們很羨慕、很不忿。有些人甚至因此很後悔,後悔當初沒有鑽擠着當組長。你看三興騎着摩托背着槍,突突突多威風!唉,誰能想到,三興就死在這桿槍上!啥是福,啥是禍?老天爺呀,這世上的事你究竟是咋安排的?總是叫人看不透!在鄉村裡,許多事都有預兆。據三興媳婦後來說,三興出事那天早上,她出來倒尿盆,一個黑老鴰立到門樓上對着她“呱哇——呱哇——呱哇——”死勁叫,趕都趕不走。喜鵲叫,喜事到;老鴰叫,禍事來。三興媳婦立馬心慌眼跳。她叫三興小心,不要出去跑騰。三興卻扭着脖筋不肯聽。三興說:“鬼怕惡人。我三興向來不信這一套。我今天得到劉發林的果園裏看看,他這兩天忙着嫁接雪棗。聽說他從山東買回來的雪棗枝條五毛錢一根哩。我去要他一點,把咱果園邊的野棗樹也嫁接嫁接。”眼見勸不住三興,三興媳婦只好退一步說:“到了山上你可別喝酒,你那德行,貓尿一灌,不知道會惹出啥事?”三興說:“不喝就不喝。看黑老鴰叫兩聲,就把你魂嚇掉了。我晚上還做夢,李鐵山拿着大刀攆我,叫我一腳把他的大刀踢飛了。那刀在空中轉了一圈又向我飛來,我又一腳,把刀又踢飛了。”三興滿不在乎,吃過早飯就上山了。夢見刀槍出人命。三興走後,三興媳婦心裏煩躁,坐立不安。半上午也去了劉發林的果園。說是給人家幫忙兼學習嫁接雪棗,實際上放心不下三興,怕劉發林中午叫三興喝酒喝出事。午飯時,劉發林果然要上酒,硬是讓三興媳婦攔住了。兩口子在劉發林家吃了午飯,又下到自己的果園裏,把劉發林送的(其實是三興跟人家要的)五十根雪棗接條嫁接到園子邊的野棗刺上。三興媳婦叫棗刺扎了一下,她叫三興給她挑棗刺,一邊嘟囔說,越是有錢人越小氣,你看劉發林拿接條給咱時,一臉心疼,就像割他的肉。劉發林媳婦那熊婆娘也把臉拉得像驢臉。我看這家人的翅膀是越來越硬,越來越不把你當回事了。三興說,他敢不把我當回事?只要他在咱的一畝三分地上弄事,他啥時候也不敢得罪我這土地爺。你看看,挑出來了,一個棗刺尖尖——狗日這地方也怪尖。三興說著,在自己老婆奶頭上抓了一下。三興媳婦是個胖女人,大屁股大奶頭,生了兩個娃娃,奶頭還是鼓尖尖的。三興媳婦罵三興,你說說你咋起的性?你說說,這會兒你心裏想的啥?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在山上你的狗眼就黏在那個女技術員的奶頭上。還有劉發林,說是學技術,也是一步不離人家。學技術不假,聞騷味也不假。三興叫媳婦罵得不好意思,訕笑着說,你不管我咋起的性,看我夜裏咋收拾你。回到家,三興媳婦做着飯,又叫三興到村口迎孩子,直到一雙兒女回到家裏,三興媳婦的心才實落。吃晚飯的時候,三興要喝酒,媳婦給他拿出半瓶仰韶酒。三興才喝了三五杯,媳婦就把酒瓶收走了。三興說:“不就是黑老鴰早上叫了兩聲嘛。不叫喝去球,在家你能管住,明天到村裡、鄉里開會,你還能管住?”媳婦說:“喝,喝,光知道喝!”一邊給他使了眼色。三興這才想起晚上還要收拾媳婦。三興媳婦的月事才完,三興憋得已經很難受了。三興笑着說:“不喝,不喝,拿走,拿走。”又熊着倆娃快吃完飯做作業。剛吃罷飯,村裏的大喇叭就響了。村長在喇叭里說,各組組長注意啦,各組組長注意啦,吃過飯到支書家開會,王鄉長來說要緊事。三興笑着說:“你看看,今晚上又有酒喝了。”三興媳婦說:“啥爛B會,不是催糧派款,就是刮宮流產,咱不去開。”飯還沒吃完,草地村的組長李建設就來了。三興媳婦說:“有啥要緊事?不是要提留,就是叫人流。三興今天頭疼。去不成。有啥事,你回來跟他學說學說。”李建設說:“我是來叫三興跟我做伴哩,現在出來啃青的野豬不少。你是成心叫野豬把我吃球了。”三興媳婦說:“你的槍呢?你咋不拿槍哩?”李建設說:“叫我內弟拿去耍了。”三興滿不在乎地說:“你別聽你嫂子瞎嘮叨。她是怕出事。早上黑老鴰立到門樓上叫了兩聲,今兒她一天都像掉了魂。”李建設說:“黑老鴰來叫門是不好,可也有破法啊。過去人家都是買掛鞭炮放放。去,把你的槍拿來,讓我立在院裏放兩槍。啥晦氣都沒有了。”三興說:“放槍誰不會?”說著就拿了槍來到院子裏對着天上“吧、吧”放了兩槍。放了槍,對着媳婦笑笑,就和李組長一前一後“突突突”騎着摩托下山了。獵槍斜背在身後,很是威武。三興媳婦叫槍聲壯了膽,心想,破法動靜不小,興許能中。槍聲驚動了鄰居柏林,柏林來問為啥打槍?三興媳婦說:“是草地的李組長鬧着玩。這人沒正經。嚇我一跳哩。”柏林說:“日他得兒,到底是當組長美,急了還能放兩槍。我想耍槍想得心發癢,明兒三興哥回來,也叫我上山打幾隻兔子過過癮。套兔子他娘的費時不說,還光叫狗日們白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