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侍女送上醇酒與酒器,行禮如儀,又再悄然退離,不敢多擾。
玄衣男子器宇軒昂、英姿煥發,他瞧着眼前客人,神色輕鬆,臉上不慍不火,待侍女退去,方開了口。
「鐵爺今日親自前來,只為推拒白家親事?」
「上柱國客氣,子正不敢擔爺一字。」青衣男子微笑。「今日子正前來,確是來婉拒此事。」
上柱國提起侍女送來,雕着獸面的銅樽,替自己與對方,倒出瓊漿玉液,淡淡再問:「為了刀家荼靡?」
鐵子正意態優閑的接過他遞來的酒盞,「就算沒有荼靡,子正一樣會婉拒。」
「為何?」
「白家只為近利,不看遠,且子正疑其,有二心。」他瞧着眼前男子,道:「白氏畢竟在天子腳下,紮根已深,若欲事新主,挑近不求遠,必也先秦而非楚。」
此話,一針見血,教他眼為眯。
上柱國放下溫酒的銅樽,拎起銅盞,晃了晃,輕啜一口,再一口,久久,才問:「子正,我倆結義可有十年?」
「十年了。」鐵子正回答,道:「但,欲成大業,得再等三年。」
「我等了不只三年了。」他聲淡,極冷。
「又何妨再三年?」
玄衣男子沉着氣,但鐵子正瞧見他,握緊了手中銅盞。
拿起銅樽,鐵子正也替前方男子,已半空的盞,斟了酒,泰然自若的勸道:「萬事尚未備齊,此時起事,太急、太險。三年後,天時、地利、人和,皆能到位,必能成事。」
上柱國瞪着他,道:「三年太久,變化太大,眼前那人荒淫無道,人心思變,就是個機會,何須再等?」
「此話,可是巴商之女,阿澪姑娘所言?」
男子挑眉,未答。
鐵子正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知這人不只他伸手金援,他也曾見過那位巴商之女,只能恭敬再道:「上柱國,阿澪此女,須慎防。」
玄衣男子再晃了晃酒杯,晚着他,問:「怎說?」
「子正查過,巴蜀之地,確有烏氏,但烏氏卻從未有過名為阿澪之女,其資金更不知從何而來。」商場如戰場,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當他知道這女人的存在,立時派人去追查。
過去一年,她雖多次在暗裏相助,但不知怎,他總覺得,其女心懷不軌。
那女子的眼,是冷的、死的,陰森森,帶着邪氣,就算是笑,也不讓人覺得暖,反倒教人打心底,涼了起來。
「她已助我多回。」聽聞他的說法,玄衣男子仍不在意,只道:「凡事皆有風險,就像我信你,必也信她。」
雖早知對方可能聽不進去,當他聽見這番回答,仍在心底嘆息。
但,色不變,神亦然。
他看着眼前這結義相交的男人,緩緩自若,開口:「子正知上柱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望上柱國,能再多給子正三年,備齊一切。」
男人看着他,沉默着,思量着。
然後,慢慢的,再為自己倒了一盞酒。
大門外,荼靡下了車馬。
上柱國府,大門敞開,但兵衛森嚴,她才到門邊,兩支長矛己交叉指到了眼前。
「來者何人?」兵衛士卒,在於高階,冷冷俯視着,質問。
雖是急,她仍忍着,緩聲道:「我乃刀家荼靡,於楚商鐵家任事內務總管,今日晌午,爺前來拜訪上柱國,但家中突生急事,須得爺親回處理,因此特快車來請,還望兩位大哥,煩請讓荼靡進門,通報大爺一聲。」
鐵家大爺,個把時辰前,的確已經先一步進門;他倆也確曾聽過,鐵家的內務總管,是個姑娘;但也不是說,這樣就能隨隨便便放這女子進去。
兩名兵衛,稍稍放緩了表情,只道:「你等等,我等得先去請示。」
還得請示?
她知道,這是規矩,但卻難掩心急。
為了避嫌,鐵子正不曾公開與上柱國的私交,他都極少與上柱國公開碰面了,她當然也不曾來過上柱國府。
誰曉得,這會兒,竟成了障礙。
她捺着性子,杵在門邊等着,不安卻像蟻蟲,細細啃食着心頭。
鐵子正要攤牌,定會讓上柱國覺得受到威脅。
對方可是大將軍,若換做旁人,哪敢攖其鋒?
偏偏他膽大,忘了人若得勢,其心必盛。
上柱國早已非當年小兵,就算他倆有結義之情,但今日的上柱國已是頭虎,可不再是野貓一隻,容得了鐵子正這般不受控制嗎?
他身在其中,看不清楚,她在旁卻看得心驚膽戰,就算鐵子正敢和那頭惡虎賭上這一把,她也不敢。
或許她多事,但她寧是自己錯看了上柱國。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時,一輛車輿在門前,停了下來。
一名素衣女子,掀簾下車。
女子臉白凈素雅,未施脂粉,卻飄然若仙。
在眾家官商夫人中,就她最出塵,荼靡見過這女子,知道她是誰,顧不得失禮,她想也沒想,快步上前相迎。
「夫人。」
見到她迎來,女子微一愣,「荼靡姑娘。你怎在這?」
她匆匆行了禮,垂眼直言道:「爺晌午前來拜訪上柱國,但家中突生急事,荼靡前來報訊,正等着兵衛前去通報。」
上柱國夫人看着她,只道:「你親自前來,必是急事。」
「是急事。」荼靡坦言。
「既是急事,你同我進門吧。」
她鬆了口氣,道:「謝夫人。」
上柱國夫人,領着她一同進門,一路無人攔阻,夫人甚至找人問明了上柱國所在之處,帶着她一起過去。
無人攔阻,必是還未出事。
她告訴自己,卻走得步步心驚。
迴廊,長若棧道,似無盡頭。
所幸,轉過一角,終見右前方一屋,長門落地,盡敞開通風,雖有薄紗遮掩,她仍能見,屋內廳中,有兩人對坐。
他的身影,她不會錯認。
頓時,幾欲腿軟。
他沒事。
太好了,她趕上了。
荼靡松下心中一塊大石,跟着夫人再轉過前方廊道一角,抬階上前,來到門邊。
大門內,一道屏風隔檔着,男人議事之聲,清楚聽聞。
「若,我不願再等三年呢?」
夫人的腳步停了,荼靡的腳步也停了。
雙雙白了臉,為之屏息。
【第九章】
若,我不願再等三年呢?
一句話,盤旋在屋內廳里,在人心頭,久久不散。
鐵子正眼也不眨,提壺倒酒。
乳白色的液體,叮叮淙淙,緩緩流瀉,入了盞。
隔着屏風,荼靡將心提着,緊且慌,恨不能直衝進去,但她知不成,現在不能,只能在,心中求着。
拜託別激他,拜託別和他賭這把——
鐵子正將酒倒滿,然後將銅壺,還給了他,定定看着那男人,道:「子正就像這隻盞,滿了,無容能盛上柱國之氣量。」
男人聞言,只看着那盞幾欲滿溢的酒。
鐵子正瞧着他,道:「上柱國若執意如此,請恕子正無法繼續相陪。」
「你要在此抽手?」男子將視線拉回他臉上,問得極輕。
他眼也不眨,開口應答。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