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照顧病人?
這女人的腳,正擱在他床上,一雙珍珠般粉嫩的腳趾頭,就近在他的鼻頭前,她把筆電放在腿上敲打,回答他的期間,雙手還不曾停下敲打鍵盤的動作。
孔奇雲把視線,從她圓滾滾的腳趾尖,往上移到她最近被陽光曬得有些黑的臉。雖然因為室內光線不明,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仍能隱約辨認,那張略黑的小臉,掛着虛假的笑容。
他挑起了眉,對她的說法,顯得頗不以為然。
「你媽有事出門去了,晚點才會回來,她拜託我,過來照顧你。」
懶得理會他對她的看法,渺渺啪地合起筆電,將它放到一旁桌上,拿來葯袋掏出一包葯,扔給那個辛苦爬坐起身的傢伙。
「四點了,把葯吃一吃。」在他拆藥包時,她替他倒着熱水。
孔奇雲靠坐在床頭,看着那個穿着超短牛仔褲、綁着馬尾的女人,一邊拆開藥包,忍不住問。
「你和她收多少錢?」
她倒水的動作一頓,臉上假笑瞬間消失。
「你說什麼?」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冷冷開口:「我說,你來這裏照顧我一個小時,和我媽收多少工錢?」
她的臉色無比難看,在那一秒,他以為,她會將握在手中水杯里的水,直接潑灑到他臉上。
但她忍住了。
「這次免費。」渺渺把水杯遞到他面前,而不是潑到他臉上,皮笑肉不笑的說:「我欠你媽不少人情,所以免費。」
她忍住了,他卻忍不住。
「如果你沒欠她人情呢?你會收多少?」
渺渺額角抽動着,他知道她的忍耐,幾乎要到了極限,但這女人的忍耐力,實在是非比常人,她深吸了口氣,然後再次露出了更加虛假的微笑。
「一般小兒發燒感冒流鼻水,一個小時四百,半天兩千,一天四千,但如果是像你這種特別難搞的,費用會另外追加,視我心情而定。」
他擰眉看着她,再問:「買房子呢?」
「我從中抽成交價的百分之一。」渺渺二話不說的回答,這回沒等他繼續問,直接把其他的收費全報了出來:「買票也一樣,若是買一些生活雜物,一次二十元,若超出體積、重量,都會另外再計費,我也幫忙請裝潢、做監工,兼做室內設計、跑腿……之類的,我相信你也很清楚,無論客戶需要什麼,我都能幫忙弄來,在不違法的範圍內,只要有錢賺,我什麼都做。現在,你可以喝水吃藥了嗎?」
雖然她臉上掛着假笑,但那最後一句問題,幾近威脅。
孔奇雲計算着她把整個水杯砸到他頭上的機率,然後決定不要冒那個險,所以他伸出了手,接過她手中的水杯,吃藥喝水。
確定他吃了葯,她轉身往外走去,一邊交代:「淑玉阿姨燉了一鍋粥,我去加熱再拿上來,你要有力氣,最好到浴室沖個熱水澡,我已經把你乾淨的睡衣放在裏面了。」
說到這,她在門邊停了下來,回身看他。
「你需要幫忙嗎?」
他薄唇一抿,「不需要。」
一絲火氣,熊熊從她身上流竄而出,他很清楚,自己又惹惱了她,但眼前的女人卻露齒一笑。
「你若需要幫助,歡迎隨時叫一聲,我擁有看護證照,很樂意協助你脫褲子尿尿,或是用肥皂幫你洗嘴巴。」她雙手在胸前交插,越說越開心,道:「事實上,我想後面這一項,我可以替你免費服務,就當是特別優惠,你千萬不用和我客氣啊。」
說著,她笑盈盈的走了出去。
那幾乎是這女人第一次,這麼真心的對着他笑。
幫他用肥皂洗嘴巴?她以為他才三歲嗎?虧她想得出來。
他頭暈腦脹的下了床,走進浴室里沖澡。
低着頭,他用遲鈍的手指,把衣扣解開,脫掉幾乎被汗浸濕的睡衣和睡褲,然後走進淋浴間裏,打開熱水,沖洗身體。
好吧,他承認,她會這麼對他,真的有一大半,是因為他活該。
他生病的時候,脾氣總是特別不好,那個女人不應該在這裏,他會有她收了錢才過來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她討厭他。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件事,她和他一樣心知肚明。
而且她是個打工族,從畢業后,就很少在同一間公司,待上太久,這幾年,她本來就靠着打零工和附近人家收錢。
所以,她憑什麼為他追問這件事感到生氣?
瘋女人。
又倔又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明明曉得不講理是女人的天性,更是華渺渺的天性,他卻總是無法忽視她,就像忽視其他女人一樣。
熱水嘩啦啦從蓮蓬頭灑落,他抹着臉,然後關掉熱水,走出淋裕間,擦乾身體。
她替他準備好的睡衣,整齊的疊在衣架上,包括他的內衣褲。
只要有錢賺,我什麼都做。
她的話,回蕩在耳邊,讓他莫名有些惱。
套上衣褲,他走出門,她剛好也端着熱好的粥走進來。
托盤上,有粥、有菜,湯匙、筷子,甚至擦嘴的面紙也已經準備好。
不能否認,她做事真的很有一套,他不懂,她明明很有能力,為什麼不肯好好待在一間公司往上爬,而要做這種打工性質的零工來度日。
她把托盤放在他床頭上,看也不看他一眼。
當然,他很清楚,這女人對待別人,絕不是這樣冷漠譏諷的態度。
明明他記得,小時候,兩人還曾經一起玩耍過,可他現在卻想不起來,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她對他的態度,就變成這樣。
「你應該先讓我吃東西,再吃藥。」她那把他當牆壁的德行,讓他忍不住,挑剔起她的缺點。
「沒錯。」渺渺直起身子,看着那個在床邊坐下的病貓,老實承認:「如果你沒有惹火我的話,我就會記得讓你先吃點東西,再吃藥。」
他沉默半晌,挑眉問:「你在指責我活該嗎?」
「你知道就好。」她走到浴室里,拿出吹風機,「你已經感冒了,洗完頭應該要把頭髮吹乾。」
他忘了,但他不想承認。
他用疲倦酸澀的雙眼看着她,「你平常待客都這麼啰嗦嗎?」
「你平常對待員工都如此尖酸嗎?」她把插頭插到插座里,打開吹風機,替他吹起那顆小平頭,從頭到尾,沒讓他有機會反抗。
或許是累了,他沒有再開口刺她,也沒有多加抗拒。
他的頭髮,又硬又刺,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完全表達出他的個性。
孔奇雲,是一隻小鼻子小眼睛,心眼比屁眼還小,討人厭的刺蝟。
這個腹誹的結論,讓她心情大好。
不過刺蝟在生病時,看起來還是頗可憐的。
瞧他蒼白着臉,閉着眼,一副精神委靡,活像被人毒打一頓,又被大象踩過的樣子,連反抗她的力氣都沒有,她從小就很愛隨便泛濫成災的同情心,不由得冒了出來。
還沒細想,她已經張嘴,放緩了語氣,安撫他道:「你放心,我檢查過了,那包葯里,有一顆是胃藥,空腹吃也沒問題。所以醫生才會要你四個小時吃一次。」
「嗯。」他應了一聲。「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