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早。」
他匆匆點了個頭,當作聽到。
沒有心情挑剔他的禮貌,她一邊放上生菜色拉,一邊問:「昨晚睡得好嗎?」
「還好。」他抓起三明治放入口中。
她不認為他睡得好,可他看起來好像還不錯。
她替他倒了一杯熱花茶,考慮着是否要告訴他,他半夜會爬起來夢遊的事。
「這什麼?」看着那不知名的液體,他好奇問。「熏衣草,我同事送的。」他把熱花茶端到鼻端前,嗅了嗅,然後喝了一口。他的動作,不知怎地,有些面熟。她微微一僵,揮開那熟悉得讓她有些害怕的感覺,放下花茶,拉開椅子坐下,和他一起用餐。
他似乎不討厭那壺茶,她看見他喝完之後,自己又倒了一杯。
她食不知味的吃着自己那份早餐,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
注意到她的視線,他挑眉。
「怎麼?」
看着眼前這個傢伙,她想了一下,決定告訴他。這情況恐怕不是第一次,所以她之前才會在地板上看到臟腳印,他一定常常夢遊,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掉下去。
「你應該去看醫生。」
他微愣,差點為之失笑,反問:「為什麼?」
「你夢遊。」她正色的說。
「夢遊?」他瞪着她,一臉古怪。
「沒錯,夢遊。」她解釋道:「就是睡着之後,會起來到處走來走去!」
「我知道夢遊是什麼。」他打斷她的解說,嗤之以鼻的道:「我沒有夢遊,那種事不可能發生。」
「你確定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他之前根本睡不着,怎麼可能會做夢,甚至夢遊。
「你從來沒夢遊過?」
「沒有。」
她蹙眉再問:「你沒有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不在床上?或腳上沾着髒東西,身上有不明的傷痕?」
他停頓了一秒,眼裏閃過一絲遲疑,但還是迅速開口否認。
「沒有。」
她有些惱的瞪着他,「所以你從來不做夢,也不夢遊?」
「沒錯。」
他回答得是如此快速,她懷疑他根本沒去回想。
他斬釘截鐵的否定,讓她閉上了嘴。
剛剛那一瞬,他明明遲疑了一下,他之前一定有醒來后發現自己不在床上的情況。要開口前,她就知道他會否認,只是不曉得反應會這樣強烈,或許她不該一開口就叫他去看醫生,像他自尊心那麼強的男人,恐怕不會願意承認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看樣子,想強迫他就醫是不太可能。
雖然還繼續吃早餐,但他一副老大不爽的用叉子攻擊那些生菜色拉,活像那些生菜和他有仇似的。
不想和他繼續爭辯,弄得兩人都不愉快,她鳴金收兵,拿起花茶輕啜一口,道:「既然如此,那大概是我看錯了。」
看錯?
他瞪着眼前垂眼重新開始吃早餐的女人,心下一悚。
所以,她是看到了他在夢遊?
什麼時候?昨天晚上嗎?怎麼可能?
他不記得自己有夢遊過,她來之前,他已經很久沒睡了。
你沒有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不在床上?或腳上沾着髒東西,身上有不明的傷痕?她的話在腦海里迥盪,讓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很久以前,在他還能入睡之時,他的確有前一天在床上睡着,第二天卻在別處醒來的經驗,那時他身上也的確會出現不明的傷口。他不喜歡那種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事的感覺。
擰着眉,他握緊了刀叉,莫名有些惱,他本來忘記了,直到她提醒了他。
如果那些是夢遊會出現的癥狀,那不就表示千百年前,他就已經在夢遊了?
難道,他睡着時,真的會到處亂跑?
一股寒意,竄上頸椎。
他甩掉那驚懼的不安。
不會的,一定是她看錯了。
他夢遊?怎麼可能?
他無聲嗤笑,拋開那荒謬的念頭,只聽她再次開口出聲。
「對了,既然我暫時得住在這裏,我可以放些盆栽嗎?」
她想繼續住下去的事,不知怎地,讓他偷悅了起來。
他看着她,聳肩。
「隨便。」她微笑,起身收拾着自己的餐猴。她的一舉一動,行雲流水一般,沒有絲毫遲疑。他繼續把三明治送入口,慢慢咀嚼着,有些着迷的看着她如蝴蝶般,輕靈的在廚房裏飛舞。
他喜歡看着她。
她的身影,讓他安心。
剛開始,只為安眠,所以傾聽。
但光聽,無法滿足他饑渴的心靈,他發現,看着她,更讓他心安耳寧。
為了某種神秘的原因,他似乎沒有辦法違抗她的話語,他莫名所以的想順從她所有的心意。
當然,看醫生除外。
天知道,他這種金剛不壞之身,若真的去看醫生,做出來的檢查報告,恐怕會嚇壞那些自以為無所不知的人類。
何況,他又沒生病,需要看什麼醫生?
冷嗤一聲,他把最後一口三明治丟進嘴裏,然後把她吃剩的生菜也拿了過來,全部吃完。太久沒吃東西,一開始進食,就餓得停不下來。今天她休假沒班,不知道要煮什麼料理?瞧着那個在廚房裏準備午餐材料的女人,他忍不住口水直流,滿懷期待。好奇怪,他以前也不是沒請過廚師來,但別人煮的食物,他就覺得味如蠟嚼,只有她煮的不會。
真怪……
瞧着她,不由自主的,他打了個呵欠,只覺眼皮沉重起來。
「喂,要睡到床上去睡,吃飯的時候我再叫你。」
發現他呵欠連連,她開口提醒。
就和她說不要命令他了,這女人怎麼老聽不懂?
他在心裏嘀咕着,卻還是乖乖起身,走回房裏,趴上了床。
細碎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他閉上眼,聽着她切菜,聽着她洗米,聽着她燉湯,不覺再次沉入夢鄉。
一覺醒來,眼前出現滿眼的綠意。有棵樹,在他床邊,葉闊枝長,彎垂了下來,綠盈盈的葉面上還沾着些許露水。有那麼一秒,他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然後才聽到外面吵嚷的聲音。屋裏有人,除了她,還有別人。他能聽到她的說話聲。
從床上坐起身來,他環顧被擺了好幾株綠色觀葉植物的房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得這麼熟,沒察覺到有人進門。
他下了床,擰眉走出房間。
客廳里,人來人往的。
他的屋子,活像變成假日花市一般,好幾個工人不斷搬着大大小小的盆栽進門。
搞什麼?
他懷疑自己的眼睛,卻再次聽見她的聲音。
「不用了,不需要石板或木板當小徑,草皮就好。」
他循聲看出去,只見落地玻璃門外的露台上,鋪滿了翠綠的草皮。
她站在露台上,指揮着不知哪來的男人,搬動着巨大的盆栽。
他不自覺上前,穿過滿廳的綠意,走到她身邊,開口問。
「你在做什麼?」
看見他,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哪裏不對。
「放盆栽啊。」她彎腰抱起一盆美人蕉,轉身回到客廳,眼也不眨的回答:「我早上問過你了,你說我可以放的。」他啞口,卻見好幾個工人扛着超過一層樓高的竹子走過來,其中一個滿身肌肉、黑皮白牙的,還揚聲問:「秋然,這些竹子你想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