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她的嘴角咯出了血,無奈又悲傷的看着自己雖費力抹去,他眼眶裏卻又再次滑下的熱淚,她的手已無力,再舉不起來,她難過的哽咽,輕咳着血,靠在他肩上,幾近嘆息的顫聲道。

「如果……如果我的愛……就已足夠……令你心滿意足……再不介意其他……就好了……」

她的血流了他滿手,染紅了他的衣,他用盡全力的壓着,它們還是不斷的流出來。

他肝膽欲裂,擁着她,啞聲懇求着,「阿絲藍……求求你……」

她喘了口氣,心痛的看着他,試圖對他微笑,卻沒有辦法,只能費力的喘着氣。

「我愛你……」她顫聲說著:「真的……」

黑暗在眼前蔓延,掩去了他的面容,她意識開始渙散起來,她費力掙扎着,試圖睜開眼,卻只覺得冷。

「巴狼……巴狼……你在哪裏?」她看不見他了,身體也逐漸沒了感覺,一時間驚慌了起來。

「我在這裏,在這裏。」他緊抓着她試圖抬起的手,將她的小手壓在臉上,把她更加緊擁在懷,哭着道:「我在這裏……」

「你……你送我的……我的銅鈴呢?」她粉唇微顫。

聞言,他趕緊伸手將落在地上的銅鈴,撿回來給她。

「在這裏,銅鈴在這裏。」

她想握着銅鈴,卻握不住,只有淚不斷落下。

他把銅鈴放在她手中,大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協助她握緊了銅鈴,啞聲祈求,「阿絲藍……別離開我……」

「對不起……不……不能……」她蜷在他懷裏,連發抖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能淚流滿面的,合上了已無焦距的眼。

淚水,滾落雙頰。

她輕輕嘆息,聲若遊絲的吐出了心中最深的遺憾。

「不能……陪你……到老了……」

她的脈搏停了。

巴狼驚慌不已。

她已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阿絲藍……」

他緊抱着她,不敢相信她已經離開。

「阿絲藍,你回答我啊……」

他顫抖的把臉貼到她臉上,卻感覺不到她的鼻息。

「阿絲藍……」

他哽咽的喊着她的名,但她不再喘息、呼吸,也沒有任何反應。

她癱在他懷中,一動也不動的。

她的身體,失去了溫度。

「阿絲藍——」

滂沱的大雨,在這時落了下來。

巴狼緊抱着她,跪在地上,仰天哭號出聲。

大雨。傾盆。

殺伐聲不知在何時止息了。

但那突來的沉寂,反而更教人害怕不安。

工坊的人,在剛剛那陣混亂中,躲的躲,逃的逃,剩不到多少。

沒有人知道剛剛那陣殺戮是怎麼回事,工匠們全都為了眼前的一切,感到震懾,巴狼和阿絲藍之間發生的事,教人為之動容。

廣場上,到處都是血水。

血,流成河。

巴狼抱着阿絲藍,哀慟不已,哭到聲音嘶啞。

他懷抱着她,輕輕的,小心翼翼的抱着,像抱着最珍貴的寶物。

大雨,洗去了她臉上和身上的血水。

他一次又一次的輕撫着她秀麗而蒼白的面容,不懂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她好瘦。

懷中的她,輕如鴻毛一般。

他不知道,她是從何時,變得如此輕,這麼瘦。

他竟記不起來,她是何時變得這麼清瘦。

一個月前?兩個月前?半年前?

究竟是什麼時候?

他從何時竟忘了看顧她?

從現在開始,你的血,就是我的血。我阿絲藍在此,以諸神之名,經天地為證,願與巴狼,結為夫妻。無論生老病死,不離不棄,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她的誓言,猶在耳畔。

她在廟堂里,仰望着他時,那害羞的模樣,他依然深深記得。

我很抱歉……只有我……不夠……

如果……如果我的愛……就已足夠……令你心滿意足……再不介意其他……就好了……

他不自覺抱着她搖晃着,痛哭失聲。

夠啊,有她就夠了啊,他怎麼會如此愚蠢。

心欲裂,如火燒。

他將臉貼在她臉上,懷裏的她已經失去了溫暖,逐漸變得越來越冰冷。

他只是想要得到認同而已,他只是想要擁有歸屬感而已,他只是想要擁有同伴而已啊……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茫然的看着前方地上,他新鑄好,在雨中依然閃閃發亮的鋒利新劍。

因為她總說他是愛吃鬼,當初為了標示劍是他所鑄,他還特別在劍首上,鑄了饕餮紋,但現在那怪獸裂張的嘴,卻像是在嘲笑他一般。

那是……殺人的武器啊……

她不安的聲音,輕輕的在耳邊迴響着。

他一直以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一直以為他做的是對的,他知道她不認同,但人生在世,總有些事情必須去做,所以他選了,選擇去鑄造刀劍。

她妥協了,陪着他,從此沒再提過。

那是……殺人的武器啊……

劍芒一閃、再閃、又閃,她的眼裏,流着血淚。

對不起……我……我不想傷你的……

她哭着說。

啊——

她仰天凄厲掙扎的吶喊,彷彿還隆隆在耳邊響着。

她溫柔悲傷的看着他,格開他的手,狠心刎頸的那一瞬,似乎還在眼前。

心頭顫動抽痛着,他用力的喘着氣,全身僵硬的忍着那刮肉的疼。

他一直以為……她會和他一起白頭到老……

看着那把金光閃閃、鋒利不已的銅劍,巴狼緊抱着懷裏的女人,悔恨不已。

那是……殺人的武器啊……

她說過的。

他沒有聽進心裏。

他真的以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直到現在。

直到看見她拿着劍,直到她倒在他的面前,直到她為了棄劍,為了救他,賠上了自己的生命,他才曉得他究竟做了什麼。

他,就像是劍首上那貪心的饕餮,已經擁有許多,卻還想要更多……

她說得沒錯,那是殺人的工具,可直到她死在他親手鑄造出來的長劍下,他才真正曉得。

他哀痛欲絕的抱着她起身,在大雨中,走進工坊。

沒有人敢擋他,所有的工匠都站到了旁邊,阿霽和里可也退到了一旁。

巴狼將她放到他的火爐旁,撥開她臉上濕透的長發,抹去她臉上的雨水,然後解下自己身上的衣帶,替她把脖子上的傷口,輕輕的綁了起來。

她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般。

他撫着她的臉,俯身親吻她。

她的唇冰冷不已,他的淚,再次滴落她蒼白的臉頰。

看起來,像是她也跟着哭了。

胸口再次緊扯着,因她而疼,因她而痛。

他深吸口氣,起身,走回屋外大雨中。

全部的人,再次讓開了。

他撿拾起地上那兩把新鑄的劍,走回工坊中。

「大師傅……」阿霽忐忑的叫喚他。

他沒有理會小學徒,只是抱着那兩把新劍,走回工坊中。

「大師傅,你想做什麼?」

他繼續往前走,工匠們惶惶不安的瞧着他走回來,當他們看見他把那兩把劍丟進火爐里時,終於驚叫了出來。

「大師傅,你做什麼?你瘋了嗎?!」

他轉回身,走到那批堆放在一旁土墩上,全新鑄好,尚未打磨的長劍前,一把將它們抱了起來,統統扔進了爐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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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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