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始終無法融入群體,一直被人既敬且畏的隔離在外。
阿絲藍曉得,人們一定以為他早習慣了,只有她知道,他其實一直都很介意這件事,卻無力去改變。
沒人主動招呼他過去坐,也沒人讓開一個位置,和他對到視線的,有些甚至匆匆調開了視線。
他的臉上沒有丁點不悅或難堪的表情,但阿絲藍仍握緊了他的手。
他一愣,低頭瞧她,只見她微微一笑,指着不遠處的一棵樹道:「瞧,那兒還沒人坐呢,我們過去,有樹蔭遮着,會涼些。」
她拉着他往那棵大樹走去,然後從竹籃的底層,拿出一張織毯,鋪在草地上,再把剛剛才煮好,依然熱燙的菜飯和湯,一一拿了出來擺放好。
為了方便攜帶及食用,她把湯菜都放在竹盒或竹筒里。
其中一隻大竹筒里,裝着清水。
她拿着那大竹簡,跪坐在他身邊道:「來,洗洗手再吃。」
巴狼看着身前這嬌小卻又神奇的小妻子,乖乖的伸出手,利用竹筒里的清水,把臟一行的兩手都洗乾淨。
瞧着他的雙手,她心口不禁為之一縮。
每回瞧見他傷痕纍纍的手,她都會隱隱作疼。
燒制陶范、鑄造銅器,都要用火,長年接觸火焰的工作,讓他披掛在身前的皮圍裙,變得老舊焦黑,他毫無遮擋的雙手,更是有着無數的燙傷。
那些燙傷,結了痂脫落,然後再次燙傷,又結痂脫落,不斷重複的燙傷,讓他的雙手變得和皮革一般粗硬。
從小,替他包紮處理傷口的次數,多到連她都快數不清了。
但每次他受傷,她還是會覺得不舍難忍,幸好後來,他鑄銅鍛造的技術越來越好,受傷的機會也變得比較少,才讓她慢慢安了心。
可每回,當她聽到工坊里有人受傷時,還是忍不住心驚。
一滴汗從他額角滴落,她忍不住伸手替他擦去額上的汗水。
他凝望着她,黑瞳深幽,教她粉臉微紅,卻仍是掏出了手絹,堅持的要他把汗擦乾。「才初春,風尚冷呢,你把汗擦擦,小心別著涼了。」
他揚起了嘴角,微一點頭,接過了她的手絹擦汗。
她有些羞窘,比他更清楚,不遠處的那些工匠,都偷偷在看着他倆。
「我是不是很啰唆?」她不好意思的悄聲問他。
「我喜歡你啰嗦。」
他面不改色的說著這句話,反而是她害羞了起來,臉兒驀然更紅。
「你今天煮了什麼?」他問。
阿絲藍聞言,忙把竹盒和竹筒一一打開,獻寶似的道:「喏,有藥草蒸魚、清炒荇菜、辣子炒雞丁、草菇燉飯,還有蘿蔔排骨湯。」
她盒蓋一打開,頓時香味四溢,教他口齒生津。
他把濕透的手絹還給她,拿起筷子,和那粗如腿般,較為矮胖,裝着飯的竹筒,配着可口的菜肴,吃了起來。
對她煮的飯菜,他從來不挑,可她總能從中瞧出他的喜好;他不喜歡吃的食物,他會吃得特別快,很喜歡的,反倒會留在最後慢慢品嘗。
因為他的工作繁重,需要大量的體力,又在高溫的地方工作,那讓他喜歡重口味的食物。他非常喜歡吃肉,也很愛吃辣,像這一餐,除了辣子雞丁之外,蒸魚也是辣的,光是那道清蒸魚,她就足足加了兩條大紅椒。
為了他,她連家裏的腌菜有一半都加了辣椒。
可和旁人不同的是,他不太喝酒,卻愛喝茶。
她問過他,才曉得他不喝酒是因為怕喝醉,醉了容易誤事,喝茶清醒些。
看着他滿足的吃着飯菜,她的心情也莫名的愉快。
捧着竹筒,握着竹筷,她沒吃兩口,卻只瞅着他問:「好吃嗎?」
「嗯。」他邊吃邊點頭。
「會不會不夠辣?」
巴狼搖搖頭,朝她笑了笑。
她開心的回以輕笑,見他竹筒里的飯一下子就見了底,她把另一個裝着米飯的竹筒遞給他。
「吃慢點,別噎着了。」
他的食量一向很大,所以她都會特別多煮上一些,怕他會吃不飽。
她中午煮的菜肴一向下飯,很快的,竹盒裏的菜便消失了大半。
她手中的竹筒飯好不容易才吃完,他卻已經吃到第三筒了。
春日的風徐徐吹過,吹得林葉沙沙作響。
她放下筷子時,他開口問:「你飽了?」
「嗯,我飽了。」她點點頭,微笑道:「剛煮飯時要試味,吃了好些了呢,你吃吧。」
確定她吃飽了,他才把剩下的菜全一掃而空。
他的貼心讓她心口一暖,他向來都是這樣,雖然還餓,卻總等着她,非得要確定她吃飽了,才會把剩下的飯菜吃完。
阿絲藍一直很奇怪,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他是這樣體貼的男人,剛開始她和他走在一起時,甚至還有人來警告她,要她小心些,說他是狼子,說不準什麼時候會獸性大發,將她擄回山林里,給他的狼兄弟當食物。
他特殊的身分,讓人們一直無法忘懷,他臉上從小就有的虎紋刺青,也總是提醒着看着他的人,他非我族類。
可她知道,他才不像大家所想的那般野蠻,就算他身體裏真的還潛藏着獸性,他也一直控制的很好,他從來不曾傷害過她。
老實說,他比她認識的大多數人,都還要文明多了。
非但如此,每個月的薪俸,他總要將其中大半,送去給已經退休,收養了其他孤兒照顧的老師傅。
為了顧及老師傅的顏面,他總說,他只是為了幫那些和他一樣的孤兒,因為如此,老師傅也不得不收下他送來的錢。
這對師徒相處起來,看似冷漠,卻非常關心對方。
不過,也幸好很少人懂得他的好,不然和她搶男人的姑娘,恐怕要多到擠破門了。
想到這裏,她不自覺揚起嘴角。
「你笑什麼?」
聽到他的聲音,她回神,才發現她不自覺輕笑出聲。
「笑你呀……」瞧着她高大強壯又溫柔的男人,阿絲藍伸出食指,從他臉上拈下一粒白飯,邊給他瞧,邊笑着道:「你這個愛吃鬼,瞧你把飯都吃到臉上去了。」
他揚起嘴角,趁旁人不注意,竟一口舔掉了她手上的飯粒。
阿絲藍愣住了,羞紅了臉,可眼裏帶着笑意的他,反倒一臉沒事人的模樣,半點也不害臊的繼續慢條斯理的吃着飯。
「你……」她傻眼的看着他,念他也不是,不念他也不是,最後只能閉上半張的嘴,羞赧的將懸在半空的手指收了回來。
他笑着將所有的飯菜一掃而空,她則紅着臉收着餐具。
這幾年,他在私底下,對她越來越皮條無賴,也許她應該要煩惱,可她內心深處,卻因為他能在她面前放鬆的耍無賴,感到高興。
春風輕拂而過,暖陽淡淡灑落。
瞧着他粗獷的臉龐,她的心微微悸動着。
成親五年了,她依然深深為他吸引,她知道,就算再過五十年,她依舊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夕陽西下,白日將盡。
處理好了手邊的工作,巴狼脫下工作皮圍裙,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