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至於圖蘭雅,不記得長什麽模樣,好像就見過兩面。她是阿古拉的獨女,故而性格有些驕縱。
朱正熙聽完之後,心中不安,「父皇讓我接待他們,不會想讓我娶這個草原公主吧?我聽詹事說,兩國聯姻是鞏固關係最好的手段。」
「不會。」朱翊深打消了朱正熙的念頭。朱正熙已有太子妃,阿古拉也不會委屈女兒做側室或者小妾。
可朱翊深忽然想起阿古拉臨行前對他說的話——
這個圖蘭雅,不會是衝著他來的?
隔日,朱正熙要招待呼和魯和圖蘭雅,朱翊深不必進宮,於是用過早膳,他換身輕便的武服,命人在院子裏立了幾個草靶子。他的弓馬有些荒廢了,這右手雖說被那個老巫醫治得七七八八,但要想全部恢復,恐怕還得多加練習。
前陣子他太忙了,在東宮講課這件事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很需要拿捏分寸和傷神。
李懷恩去取了弓和箭筒來,他細胳膊細腿的,只覺得那鐵弓重得他都抱不動。
可朱翊深輕鬆地拿了過去,將箭筒綁在腰上,取出一支箭拉弓,弓拉滿,他右手的手肘還在隱隱作痛。
劍可以只用左手,拉弓卻是左右手都要用到的。前生他很長時間都不能用弓箭,北郊圍獵時用的也是特製的輕弓,但輕弓射程有限,殺傷力也遠不如鐵弓。
他太想念將一把鐵弓拉滿的感覺——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他對準靶心,鬆手放出去,「嗖」地一聲,箭擦着草靶而過,落在了後面的草地上。
周圍鴉雀無聲,搬草靶的府兵低頭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朱翊深微微眯了眯眼睛,表情陰鬱。
李懷恩咋舌,他本來想說王爺受過傷,能拉動弓已經很好了,可是想到王爺自小事事要求做到最好,脫靶這種事情,估計沒辦法接受。
「收了吧。」果然朱翊深將弓丟給李懷恩,一言不發地回主屋去了。
他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李懷恩知道他很不高興,轉了轉眼珠子,馬上跑去東院了。
若澄正在院子裏曬太陽,雪球懶洋洋地窩在她的膝蓋上。她已經十三歲了,正值妙齡的少女,如迎風綻放的花朵,顧盼生姿。
碧雲和素雲在旁邊曬被子,碧雲小聲說道:「素雲姊,是不是該跟王爺說一聲,要給姑娘找婆家了?趙嬤嬤前兩日跟我提過這件事,說這個年紀找婆家剛剛好,能夠挑的一大把。等過六禮以後,十四五歲嫁人差不多。」
素雲也知道姑娘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紀,可是王爺那邊遲遲沒有動靜,估計想多留姑娘兩年。姑娘這樣的才貌,尋常人家不太護得住,而高門大戶恐怕也看不上她的出身,真是難挑。
素雲心裏其實還存着一個念頭,姑娘不離開王府是最好的,就不知道王爺有沒有那個想法了。
此時李懷恩一路小跑進來,到若澄面前說道:「姑娘去留園看看王爺吧。」
若澄立刻起身問道:「王爺怎麽了?」
「早上王爺興起要拉弓,可射了一箭脫靶,心情很不好。王爺自小騎射都是一流的,手受傷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不能拉弓,恐怕生疏了。其實是小事,但王爺對自己要求太高,恐怕心裏過不去。」
「我跟你去看看。」若澄把雪球放在地上,雪球不滿地喵了一聲,若澄點了點牠的腦袋,「我有重要的事情,你自己玩。」
雪球搖了搖尾巴,她跟李懷恩便走了。
朱翊深坐在屋子裏,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肘剛才似乎拉傷了,此刻還在疼,但他想要那種疼痛刺激自己。他其實不應該奢求太多,剛剛能把鐵弓拉滿,已經是上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他忽然想起以前父皇贈他弓箭時,對他說的話——
「深兒,無論朕以後傳位給誰,都要你替朕來守着這片江山。因為除了你,沒有人能夠做到。能答應朕嗎?」
他答應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做皇帝,他始終記得的是守住這片江山,別再讓華夏傾覆,百姓流離失所,所以他前生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
但他還是沒辦法再拉弓。
「王爺!」這個時候有人在門外喊了一聲,「東宮的人來傳消息,太子殿下馬上要到了!」
朱正熙今日與呼和魯、圖蘭雅在一起,不可能單獨來府。
朱翊深連忙換了身衣裳,趕到府前去迎接,走出留園的時候,卻見若澄迎面走來。
一路上,她還想着要怎麽安慰他,他卻一把按着她的肩膀說——
「太子要到了,你待在自己的院子裏別出來。」
若澄又不是沒見過太子,但聽他這麽吩咐,還是點頭答應了。
朱正熙是坐着輅車出來的,擺着太子的儀仗,身邊跟着騎馬的呼和魯和圖蘭雅,還有幾個瓦剌的勇士。
他們逛完了紫禁城,呼和魯說想見一見朱翊深,朱正熙正愁沒有出宮的機會呢,就大大方方地帶他們出來了。
圖蘭雅遠遠地看見晉王府前站着的那道清冷孤高的身影,高興地一下子跳下馬,跑到朱翊深面前,用蒙語說道:「朱翊深,你還記得我嗎?」
朱翊深點頭道:「圖蘭雅公主。」
圖蘭雅很高興,笑吟吟地看着他。
中原的男子怎麽會這麽好看?高大卻不顯得粗鄙,而且穩重自持,說話的聲音也格外悅耳動聽。她知道中原有個詞叫文武雙全,專門形容優秀的男人,就是像朱翊深這樣的。
朱正熙已經習慣了這個公主的言行,草原上本來就不講規矩禮儀,這公主又是阿古拉的掌上明珠,我行我素慣了。
好在朱正熙也不是什麽拘禮的人,扶着劉忠從輅車上下來,「九叔,王子和公主說你的留園大名鼎鼎,一定要來看看。咱們是地主,不能怠慢了遠道而來的客人。」
呼和魯也從馬背上下來,跟朱翊深撞了一下肩,「兄弟,咱們又見面了。有空可得好好地喝上一杯。」
來者皆是客,朱翊深抬手請他們進府。呼和魯和圖蘭雅走在前面,李懷恩向他們介紹府中各處。
圖蘭雅時不時地看向朱翊深,朱正熙特意落後幾步,輕聲說道:「九叔,你有麻煩了。我看那個圖蘭雅公主不是看上我,分明是看上你了。」
朱翊深專心走路,沒有說話。等到了岔路口,呼和魯要往左走,朱翊深攔道:「那邊的院子荒廢了,王子這邊走。」
呼和魯看了那邊一眼,跟着朱翊深轉了方向。
這個時候,圖蘭雅忽然叫道:「那團白白的是什麽東西?來人啊,把牠抓過來給我看。」
立刻有兩個蒙古勇士衝過去。
朱翊深看到是雪球,正懶洋洋地趴在草地上曬太陽,毛皮油光水滑,的確很惹眼。
他看了李懷恩,李懷恩連忙叫道:「公主,那是王爺養的貓,可千萬不能傷着了啊!」
雪球感覺到有人靠近,立刻警覺,咻一聲跑走了。
圖蘭雅覺得這貓十分有靈性,越發好奇,便自己追了過去。
呼和魯想要制止妹妹亂闖,也跟着跑了過去。
朱翊深開口阻止已經來不及,沉着臉跟在他們後面。
雪球一路跑回了若澄的住處,躍進了若澄的懷裏。
若澄剛才發現牠不見了,還怕牠在外面亂跑,衝撞了貴人,幸好回來了。而後門口卻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幾個穿着奇怪服飾的人停在那裏,若澄沒見過他們,抱着雪球驚慌地往後退了一步。
呼和魯的眼睛都看直了。
眼前抱着貓的少女,一頭青絲披肩,穿着丁香色的長裙,膚如雪,鬢如雲,她的雙眼漂亮得驚人,柔似水波,又亮若星子,整個人彷佛是從畫中走下來的仙子。
呼和魯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去,肩膀卻被人用力地按住。
他如夢初醒,回頭看到朱翊深不友善的目光。
「晉王,這是誰?」呼和魯急切地問道。
「這是舍妹。」朱翊深冷冷地說道,看向若澄,「回屋子裏去。」
若澄連忙行禮,迅速地轉身離去。剛剛那個男人的目光太可怕了,她有些被嚇到。
朱正熙也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胖丫頭怎麽越長大越美了?難怪九叔藏着掖着,不讓人見。
圖蘭雅小聲問道:「晉王有妹妹嗎?」
朱正熙連忙解釋道:「他們並無血緣關係。這丫頭是九叔的母妃抱養的,九叔一直以兄妹之禮相待。」
圖蘭雅聽了心裏就不高興。沒有血緣關係,那就不是真的兄妹,這麽美的姑娘放在朱翊深身邊,朱翊深能不動心?
之後呼和魯一直神遊天外,他覺得那姑娘好像是草原天空的雲朵,又美又純凈,塞得人心裏滿滿的。他幾度欲問那姑娘的事情,都被朱翊深繞了過去,直到要離開王府的時候,呼和魯實在忍不住,還是追問了若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