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剪畫看到蕭琅後,氣焰本來已經下去了,一聽這話火又是直往頭上冒,「你這青樓里的妓女都敢上街,我罵兩句怎麽還會辱了名聲?拿菜葉丟你人家還會說我侍郎府行得正呢!」
「你!」姽嫿臊得臉色青紅,櫻唇都咬得泛白。扭頭一看蕭琅僵立着,上前去便拉住他的胳膊搖晃,「你就看着你家丫鬟這般欺辱我嗎?這樣不懂規矩的丫鬟,就該打個半死逐出府去才是!」
蕭琅抿唇不說話,姽嫿有些急了,也顧不得這話說得說不得,張口就道:「跟我歡好的時候你是怎麽答應我的?一下床就不作數了嗎?眼瞧着別人都往我臉上踩了,你也不吱聲?」
眼神終於是黯淡了下去,心裏也疼得難受。驚鴻站起來,慢慢走出屏風,將還想上前理論的剪畫給拉到了身邊。
「回去吧。」有些蒼白的嘴唇緩緩開啟,驚鴻一眼也沒看堂中的人,只拉着剪畫往外走,「在外面鬧成這樣不像話。」
蕭琅心裏一驚,看着驚鴻的背影,下意識地就甩開姽嫿的手往前追,「驚鴻你等等。」
驚鴻沒停住步子,反而走得更快了些,剪畫回頭朝姽嫿呸了一口,才跟着主子的步伐出去。
「哎唷,這可是場好戲。」葯堂夥計回過神來,看着愣在原地的姽嫿,奚落道:「野雞遇上正主兒啦!那可是蕭少夫人和她的丫鬟。別說那是個丫鬟,就是只狗,在正院裏也是比外頭的高貴些。」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看着姽嫿指指點點起來。
能這般猖狂上街的妓子,有這麽個下場,旁邊的大嬸子小姑娘都是拍手稱快的。
宋人齒俗妓,捧雅妓,可是說到底,只要是女人沒有一個喜歡妓子迷了丈夫去。
「驚鴻!」蕭琅一路追出來,平日裏瞧着驚鴻走路優雅,沒想過她跑起來也是這麽快的。他顧忌着街上有人,不好太過狼狽,走得並不十分快,哪想到一轉眼就被驚鴻甩出了半條街。
眼前的路好像很長,驚鴻茫然地跑着,她不知何時放掉剪畫的手,自個兒跑過街頭賣包子的店鋪,跑過街尾立着的牌坊,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閃過,那讓人難以忍受的痛楚硬生生地從心裏泛上來……
「山有木兮木有枝,驚鴻,下一句是什麽?」唇紅齒白的少年握着書卷,坐在她身邊戲謔地問。
她羞紅了臉,結結巴巴地看着書道:「心悅君兮君不知。」
「哈哈哈,你說出來我不就知道了?驚鴻喜歡我?」
「……沒有。」
「哦?」少年不悅地挑眉,「不喜歡我,你還喜歡誰?」
「……喜歡。」她猶豫半天,才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頭都要埋進膝蓋里了。
「喜歡什麽?」少年又笑了,嘴裏卻是不耐煩的語氣,「你倒是說清楚啊。」
我喜歡你,驚鴻喜歡蕭琅。心悅君,君早知。
眼前有些模糊,驚鴻抬頭,前面已經是蕭府的大門。
「少夫人。」門口的家丁瞧見她,有些意外,卻還是恭敬地行了禮。
眨眨眼,終於看得清楚了些。驚鴻停住步子,喘了喘氣,抬手整理了一下儀容,朝家丁點點頭,邁過門,又飛快地往自己的院子跑。
蕭琅遠遠看見前面的人是回家,吊著的心才放回去一些。沒想到會在那裏遇見驚鴻,又讓她聽了那些不乾凈的話,怎麽都是他不對。今天是實在昏了頭,被姽嫿軟言細語磨去買東西,要不然,可以一直瞞着驚鴻的。
男人都有花心的時候,他更是一貫風流,但要他別管驚鴻自去狎妓,那不可能。
「少爺。」
家丁們一臉茫然,先是看着少夫人跑進去,接着又看見自家少爺風一樣地追進去,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驚鴻!」終於回到東院,院門開着,房間的門卻是上了閂。蕭琅喘了口氣,拍着門道:「你先開門,聽我把話說完。」
驚鴻坐在梳妝枱前看着自己,微微一側頭,還可以看見床帳上尚未撤下去的紅色囍字。想起剛剛那女人嬌俏的聲音和所說的話語,說不難受是假的,但是她發現自己哭不出來。
自己的閨中好友花錦曾經勸過她,說蕭琅不是個會輕易收心的人,本就是風流浪蕩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彼時她穿着嫁衣,望着鏡子裏帶笑的自己,自信滿滿地道:「蕭琅是與我兩情相悅,才換來這一場姻緣。我信他,更信我自己。」
多麽自負而盲目的話啊。她是有多傻,才想去勸服一匹狼不吃肉。
「驚鴻你聽我說,那人只是別人給我準備的玩物,一個妓子罷了。」蕭琅無奈地在門外道:「我是一時迷了心竅,但若要我選,定然還是以你為重。我知道你生氣,開門再說好嗎?」
剪畫此時也在屋子裏,看起來比驚鴻還生氣。聽着外頭的話,生怕小姐心軟,琢磨着等主子一想站起來去開門,自己就攔住她。
平日裏驚鴻習慣了偽裝,所以即使是剪畫也覺得她看起來溫和沒脾氣。驚鴻冷笑兩聲,對外頭的話充耳未聞,只一一看了梳妝枱上的東西,伸手將自己的髮髻打散。
大夏為人婦梳已嫁之髮式,為寡婦或棄婦則會在頭上戴一朵白茉莉。驚鴻梳了簡單的倭墮髻,簪上一支茉莉發簪,對着鏡子看了看。
「小姐,您這是做什麽?」剪畫嚇了一跳,頓時明白了她的用意。雖然她也氣姑爺,但是小姐總不能就這麽離開蕭家吧?自家老爺那裏……
驚鴻無所謂地笑了笑,繞過呆愣的丫頭,去打開房門。
「驚……」蕭琅聽見開門聲,心裏一喜,一抬頭卻看見妻子的髮式以及她發上的白花,臉色頓時沉了下去,「你這是做什麽?」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驚鴻扯了扯嘴角,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掏心掏肺喜歡過的男人,眼睛立刻紅了,「你允我的事終究還是沒有做到。如此,我便去拜別了夫人,回娘家去吧。」
托蕭琅這個有本事的女婿的福,為岳父謀了個京官,半個月前凌家舉家回來了。
蕭琅又急又氣,沒想到驚鴻會這麽決絕。她素來溫和,這也不是什麽天大的不可饒恕的錯誤,她怎麽就要回娘家了?
「你別鬧。」用力抓住驚鴻的手,蕭琅皺眉道:「明知道我捨不得你,非要這麽做嗎?我允你以後再不去見那女人了,你消氣行不行?」
驚鴻臉色平靜,輕輕地呵笑了一聲,慢慢地將自己的手從蕭琅手裏抽出來。「你也曾允我,此生絕不負我。我信過了,現在心裏很難受。蕭琅,你要怎麽才能讓我再信?」
蕭琅臉上一陣僵硬,手裏空了,心裏也猛地沒個着落,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還會挽留她,進步挺大。驚鴻一邊擦淚一邊在心裏冷笑。
「這是怎麽了?」門口傳來蕭夫人的聲音。
蕭琅回頭,眼神微微一亮,「娘。」
「夫人。」驚鴻恭恭敬敬地朝走來的人行禮,低眉道:「驚鴻正好要去同您拜別,您來了,驚鴻就在這裏行三跪九叩大禮,謝謝您一直以來對驚鴻的照顧。」
蕭夫人皺起眉,聽着驚鴻這話,臉色難看得很,「好端端的,又沒人給你塞休書,你鬧什麽?」
「娘,是兒子不對。」蕭琅連忙道:「兒子一時糊塗,帶着春紅樓的妓子上街,遇見了驚鴻,讓她難受了,她才要走。娘幫兒子勸勸驚鴻吧。」
春紅樓?蕭夫人一聽這名字,臉色更加難看,「你帶個妓子上街,還遇見驚鴻?琅兒,這樣的糊塗事你怎麽做得出來?」
蕭琅低着頭,難得這樣低聲下氣地道:「兒子知錯了,只願母親勸勸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