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影射我們的父親
作者:胡赳赳我是如此地珍惜第一印象,以致於可以對《趙氏孤兒》的後台斷乎不計。一個行色匆匆的後台,一個舞美、燈光與音響手忙腳亂的後台,這個後台對我來說飽含貶意、缺乏張力而且略顯疲乏——至少在我想像中是這樣——但我從未去過後台,我從來是在觀眾席上,至多是因為取得贈票而更接近前台。這樣以來,我對趙氏孤兒的演出印象是和和美美的,錯將移動佈景夾住演員的情景,以為成渾然天成的策劃演出。與後台的不堪相往來、卻又相抗衡的是,正如導演田沁鑫事後所感嘆的那樣“難為演員了”、“比較心疼演員”。應該說,勤勞勇敢的演員最終使一場好戲終歸成為一場好戲,他們在前台走動、按田沁鑫對肢體方面的指手劃腳來表現劇中人物的內心衝突,並且最終,克服了頻繁更換劇場和劇組所帶來的種種後台危機,從而在中國兒童劇院的前台空間裏,展示了田沁鑫夾雜在“俠義道”的悲劇精神中的、她所要求表現的更為深刻的父性。這種父性在場外不復存在,在近隔咫尺的王府井大街上找不到,在更遠一點兒的東方新天地也找不到,父性哪裏去了,變成了男人的精神殘留物還是道德殘渣?田沁鑫的本事到這時才水落石出,她做的這一場戲,說的不是孤兒,而是託孤兒這個解碼器,教給我們做父親的道理。在先前所有媒體的聒噪聲中,我們只看見了俠義道、只看見了“失義人心不在,失信正道不存”的所謂春秋大義精神和所謂“誠信”。田沁鑫為什麼要色厲內荏,跟媒體開一個巨大的玩笑,包括跟林兆華版本的《趙氏孤兒》開一個不動聲色的玩笑?田沁鑫的刀鋒直指父親的偉大之處,在這個偉大的根本之處,瓦解了在現實生活中作為社會動物、經濟動物的父輩們最軟弱的部分,他們的道德基礎差、意志薄弱、面對曠日持久的誘惑從來不曾曠日持久地拒絕過,這一點暗合了高曉松早些年唱片中的某段文案:“再也沒有了獨行萬里為曾允朋友一諾的男人……雄鷹只在電視裏飛翔,豪俠僅存於酒後的囈語。”男性和父性儘管不是一碼子事,但無法迴避的是,雄性激素正在遭受來自各種環境的生態污染,從而使父性表現不出父性應有的道義,這是田沁鑫在這出正劇中所要達到的效果:與台上的兩位父親相比,台下的所有父親乃至父輩都變成了灰黯角色。“中國人一直受的是陰性的教育。”在中國兒童劇院的首場演出結束的那個晚上,田沁鑫終於有功夫坐在人藝對面的老豆酒吧里,跟幾個看客瞎掰,“從上幼兒園到上小學、到上中學,一直是女老師佔主導,上大學情況才變化了一些。這都是一種母性的教育。”她談到中國和俄羅斯這兩個把祖國比作母親的國家,她說,為什麼不比作父親呢,一個民族的父性到哪裏去了?父親和父輩們的精神傳承到哪裏去了?是根本沒有還是漸漸失落?這場戲在時空中幾進幾齣,導演充分運用了出色的敘事技能:倒敘、插敘、蒙太奇種種手法使情節緊湊、氣氛飽和。在一些舞台造型與念白上,可以看出她上一部話劇作品《狂飆》的痕迹,而這顯然就是“田氏”風格了。這種風格是否招人喜歡看看她的新書受歡迎程度就能知曉,她的新書《我做戲,因為我悲傷》收集了她所導演的劇本和一些創作談,據我觀察,那天演出前着實被搶購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