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朝趙晨走過去,說著,「阿晨,給你。」同時塞給她一個油紙包。
趙晨還沒打開就聞到一股椒香味,知道是吃的,打開一瞧,裏面是切碎的雞肉與雞心、肝、胗、腸,用鹽、椒油、蒜泥、蔥花等各種調料拌勻了,香氣撲鼻。
她笑言,「跟着你就不愁沒好東西吃。」
方泓墨看了眼紙包里的東西,不屑道:「雞雜而已,你相公會帶你去吃更好吃的。」
孟雲英立即插嘴,「吃什麽好吃的,帶不帶我們?」
方泓墨道:「你一個時辰不說話就帶你去。」
瞿承廣大笑道:「你饒了她吧,還一個時辰呢,她寧可不吃飯,也不肯半個時辰不說話的。」
眾人皆笑。
蹴鞠賽雖然結束了,上元盛會可遠遠沒有結束,宣德門前偌大的廣場分了好幾個小場地,有着各種表演,變戲法的、耍雜技的、說書唱曲兒的、奏樂歌舞的、出演雜劇的、耍猴戲的、猜燈謎的……人們可選自己喜愛的去看。
這些表演者亦是經過精心選拔,或是各行名角,或是宮中樂手,節目內容也是精心準備的,精彩紛呈。
他們幾人愛好不同,各憑興趣去看錶演,逐漸分散開,孟雲英愛看雜劇,正好演的又是她喜歡的劇碼,俞子毅便陪着她看,瞿承廣則去看歌舞。
趙晨和方泓墨都不愛看戲,只隨意在周圍走走逛逛。
一路上,趙晨把之前他去門樓上領賞時,自己如何偶遇太子,又如何趁機告狀,太子便要京兆府衙門嚴查方嫻被挾持一事說了。
方泓墨聽着的時候,嘴角帶着些許笑意,最後道:「他仍是有些在意的吧。」
趙晨聽出他話里的深意,揚起眉梢,靠在他肩頭,湊近他耳邊,悄聲問:「你有沒有吃醋?」
方泓墨嘴角笑意加深,道:「應該殿下吃我的醋才對。」
趙晨噗哧笑出了聲。
趙晨與方泓墨邊賞燈邊隨心而行,他們走到一個小攤前,攤子上面掛燈,立着一根竹竿,釘一塊木牌子,上寫「王佬兒香飲子」,所謂香飲子就是各式湯水飲料,冷熱皆有。
這段時間下來,趙晨真的覺得這時代的商販實在是良心賣家,不管大小,每家都有自己的招牌幌子,不管什麽小吃、飲料皆用料十足,口味上力爭美味,兼顧創新,更極為注意清潔衛生,絕對都能安心。
趙晨吃過雞雜,有些口渴,便在這家攤子前站住了腳。
方泓墨問她,「想喝什麽?」
她看了會兒,選擇太多,一時難以決定。
方泓墨見她猶豫,又覺得她的手有些冰,即使握着也總是暖不起來,怕她夜遊太久容易着涼,便道:「不如買點甜酒喝吧。」
王佬兒一聽,立即熱情地應道:「這位公子說得對啊,天寒地凍的,入夜了尤其冷,小老兒的甜酒還是熱的,只要喝上幾口啊,立刻就暖和了。」
聽說是酒,趙晨有些猶豫,「這甜酒烈嗎?」
王佬兒擺手道:「一點也不烈,這種甜甜的,最適合夫人、小姐喝了,買點嘗嘗吧!」
說著,他打開攤子後面一個厚實的草編筐子,原來裏面套了個大陶缸,筐子與陶缸之間也塞足了稻草加以保溫,一打開蓋子,裏面還是熱氣騰騰的,一股甜潤的桂花香氣混合著淡淡的酒香撲鼻而來。
趙晨便點點頭。
王佬兒往一個竹筒里打了兩勺甜酒,用軟木塞住筒口遞給她,「好了,八文錢。」
方泓墨付了錢,兩人繼續往前走。
趙晨拔開軟木塞喝了一小口,果然不烈,就是甜酒釀,淡淡的酒味,帶着桂花的甘甜清潤,喝過幾口後全身都暖呼呼的。
方泓墨見她喝了幾口後,臉頰變得紅潤,再摸摸她的手,本來微涼的指尖也變得溫暖起來,這才放心了。
一路上他們還買了份豬油炸的糯米乳糖丸子,畢竟是上元節,為應景趙晨也得吃一份,丸子被炸成金黃顏色,表皮香脆,輕輕咬開一點,裏面軟糯燙口,趙晨小心翼翼地吹涼了才敢再咬,丸子用綠豆粉與糖為餡,香甜可口。
雖然怕胖,但她還是吃起了第二個炸丸子,沒想到這丸子裏面餡料還是各有不同的,有紅豆餡、核桃芝麻餡,甚至還有肉餡的,每次吃都是一次小小的驚喜。
直到吃完第五個丸子後,趙晨毅然決定不再吃了,今日她已經吃了不少小點心,遠超平日的標準,今後幾日每頓都要少吃兩口才能抵消這一日所食。
她忽然想起方才之事,因為高馳突然大鬧就忘了,此時想起來便問他,「對了,你們在門樓上領賞時,和皇上說了什麽,他笑得那麽開心?還說了那麽久。」
方泓墨把皇上本來要多給他一份嘉獎,但他提出與全隊平分,皇上表示讚賞後執意要再賞他的事說了。
「那皇上後來到底又賞了你什麽?」
方泓墨卻不直接說結果,只道:「皇上問我是否婚配。」
趙晨訝異道:「為何要問你是否婚配?」
方泓墨道:「可能是皇上越看我越喜歡,年少英俊又不貪功利,要是我不曾婚配的話,就會配個公主給我。」
趙晨笑着瞪他一眼,「你想得美吧!」
方泓墨摸着下巴作沉吟狀,「我本來倒是想答未曾婚配試一試,說不定是真的,要不然他為何要問我是否婚配呢?」
「你就不怕皇上治你欺君之罪嗎?」
「所以最後我沒敢這麽說。」方泓墨道:「但不是怕欺君,主要是怕你……」
趙晨起初就知他是在說笑,便順着他的話開玩笑,現下卻因他這話有了些微惱意,睨着他道:「你怕我什麽?」
方泓墨微笑望着她,輕聲道:「怕你傷心啊。」
趙晨想板著臉的,可沒能忍住,嘴角還是不由自主地向上彎了起來。
說笑間,她的好奇心倒是被他成功引起,嗔道:「油嘴滑舌的說半天,到底是賞了什麽?」
方泓墨嘆了口氣道:「賜了兩個字。」
趙晨以為自己聽錯,又追問了一句,「賜了什麽?」
方泓墨朝後面招招手,方元跑了過來,雙手捧着一卷宣紙。
趙晨接過來,打開一瞧,茶色的金花羅紋箋,上書「溥之」兩字,筆勢矯若驚龍,力透紙背,落款確是當今皇上愛用的號。她疑惑地抬頭,「這是?」
「這是我們兒子的字,溥之,取義博大。」
趙晨訝然失笑,「哪兒來的兒子?」
方泓墨一本正經地說道:「現在沒有,以後總會有的。」
趙晨一時無語,皇上和太子果然是親父子一脈相承,都那麽喜歡出人意表啊。
仔細想想,有皇上賜字,對這個孩子將來的發展還是有好處的,可是她總有種為人父母所該有的起名之權被搶奪之感。
恰好他們走過一個場子,聽見不斷的叫好聲,也為了從美食上轉移注意力,趙晨就拉着方泓墨停下看了會兒。
場中央的高台上是一個變戲法的藝人,只見他空着雙手,一個前滾翻,隨後就見他手中托着一個大火盆,盆中燃燒着熊熊烈火,簡直令人瞠目,不知他是從哪兒變出來的,這一下頓時贏來無數的叫好。
那藝人將火盆置於地上,又取一塊綠色氈毯蓋在火盆上,烈火熄滅,藝人又取水,淋於氈毯上,再把氈毯掀開,一陣淡淡白煙騰起,自然是之前火熄滅時產生的煙氣,然而當風把白煙吹散,只見火盆里並非黑乎乎的餘燼,竟是一盆含苞欲放的水仙,花葉青翠欲滴。
雖明知這些都是早先藏匿好的物品,可四面有人圍觀,毫無死角的情況下,卻完全看不出他是何時用何手法取出這些大型物品的,確實十分高明。
夜色漸深,各個場子上的演出也到了高潮,宣德門上有伶官奏樂,隨着樂聲響起,門樓廣場四周安置的千餘架煙火輪次齊射。
在連續不斷的砰然巨響中,夜空中綻放開朵朵昳麗又燦爛的光華,轉瞬即逝,卻又此起彼伏,似花非花,卻比花更美,數不勝數,美不勝收。
人們的歡笑聲,孩子們的尖叫聲,將這場上元盛會的歡樂氣氛推向最高潮。
趙晨仰望夜空,將這美景盡收眼底。
聽那人在耳邊輕聲低吟,「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在璀璨耀目的星火光華之下,她含笑回望,那對夜色般深沉的眸中映着她的笑顏。
她微笑着接完下半首,「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不知我有多幸運,跨越過那麽久遠的時空與你相遇,與你相知於這一生,與你相守在這一世。
上元盛會煙火放完後,已是夜半,皇上便擺駕回宮,但民間的狂歡並未因此結束,大街小巷都有人在遊玩,富豪之家雇乘肩小女、舞隊小廝們到府里表演,街上各商家店鋪也繼續開門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