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園藝與黑番茄(2)

綠色園藝與黑番茄(2)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認為凡爾賽式的園藝不適合我。我喜歡那些不很宏偉、易於管理的花園。所以,不久前我便作出了決定,而且現在我已經幸運地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幫手。這就是讓一盧克·丹尼爾。他擅長於花園的管理,而且不需要很多東西。其他園藝家或景物藝術家們的描述確實能令你暈倒:構成狹長景觀的樹和房子、涼亭似的樹冠、覆滿落葉的行人路、編織起來的酸橙樹。而讓一盧克對胡蘿蔔卻情有獨鍾。我最初是從一位朋友那裏聽說他的。一年冬天,他們兩人外出散步,當走近一棵頗為普通的橡樹前時,讓一盧克突然停住了。這棵樹和其他千百棵的橡樹沒什麼區別,飽經風霜,樹形低矮,緊緊伏在地面上。可他卻發現在這棵樹下的土地里,有一小塊圓形的地方像被火燒了一樣通紅。他伏下身四肢着地聞了聞,然後扒開上面的土又聞了聞,接着便用手輕輕地挖了起來,最後,他手裏拿着一塊松露站起身來。聽完這個故事,我迫切地立刻想見到他。在我的想像中,他就像是一個神秘的怪物,一半是人,一半是獵狗——一個伯納德的松露狗的化身人,短腿多毛,肯定還有着一個濕乎乎的大鼻子。我們終於見面了。實際上他很英俊,一頭黑髮,褐色的眼睛閃亮有神,長着一口能讓荷里活的牙醫驚喜的好牙齒。毫無疑問,他不是狗,是人。而且,當對他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時,我發現讓一盧克身上某些東西與其他人完全不同,其他人是為生存而與大自然合作,而讓一盧克,他似乎與土地有着一種天然的親密關係。比如,他在無數人經過卻視若無睹的地方,總會發現一些其他人從未發現的東西。有一天,我們來到他的辦公室——一個園藝師的辦公室,角落裏放着一雙靴子,一袋袋種子放在文件抽屜里,鐵爐子裏燃燒的桉樹枝散發出一種清純的氣息——他問我是否有意去看看他叫做“鐵器”的東西。它們是歷史遺留下來的碎片,都是讓一盧克在他家周圍的田野里發現的。他把這一區域稱為古代垃圾堆,在人類長達六千年的社會化進程中,不斷收集、不斷散失而遺留下來的文明殘片。他拿出一套精製的小斧子頭,和旅行火柴大小相若,它們都是在遙遠的過去從迪朗斯河床上的石頭中選出的,經過打磨、拋光,最終成為現在的樣子。它們看上去像是人類童年時期使用的石斧,小巧玲瓏,但顯然不是武器。實際上,它們是新石器時代的古人——農業技術的發明者——製造的工具,跟我們現在的機械刮刀的用途相仿,是用來刮削動物的絨毛或植物的細枝的。與今天的園藝相比,石器時代的園藝肯定要安靜得多。讓一盧克又在桌子上攤開了他的許多“考古發現”,不同的文明從我們眼前依次閃過:有羅馬錢幣,雖然經過了幾個世紀的風雨,它的邊緣已有磨損,但依稀還能看得出上面的圖像;有一枚古錢幣圖案已經模糊不清,只有通過上面那些殘存的字母“奧古斯塔斯·凱撒”才能認出;有一枚古幣一面的圖像是一個坐在酒罐旁的女人;一個用花崗岩雕刻出來的手指,和真手指大體相當,顯然是某一座雕塑的一截殘肢;一塊深藍色雕刻精美的立方體;幾十塊赤陶碎片,上面殘跡斑斑,有的刻着羅馬製造者的名字,有的只剩下了羅馬人那寬寬的大拇指指紋。“你怎麼理解這個?”讓一盧克大笑着,將一個扁平的幾乎成方形的瓷器從桌子那端推過來。它比我的手掌略小,但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一對**男女,非常完整。這也許是為了某種特殊的情況而製作的吧。難道這是在特定情況下生產出來的陶瓷盤子的一部分?還是按那個時代的風俗製造出來的比較講究的日常裝飾品?或是當有鄰居來用餐時,任何一個羅馬中產階級家庭都可以隨便放在桌子上的餐具?我手裏拿着這件陶瓷,浮想聯翩,忽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充斥在心頭。此時,窗外那個正在前進中的現代世界:電線杆,停放着的小汽車,柏油碎石路。古人們就在我們現在坐着的這個地方生活了幾千年,留下了這些文物,使我們能夠將之陳列在博物館裏:不論是藝術品還是普通物品,都有着不盡的魅力,有的甚至是無以倫比的。二十世紀遺留下來的東西——黑糊糊的塑料和廢鐵堆以及各種各樣的核紀念品——是否也能歷經歲月的淘洗並保持同樣的光輝?這的確讓我難以想像。我問讓一盧克,為什麼他能在別人忽視的地方找到一些神奇的東西。“用園丁的眼睛。”他說。園丁的眼睛需要穿透土壤看到下面的本質。我知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可他卻說就是這樣。對他來說,業餘考古只是一種愛好。讓一盧克的工作是和蔬菜打交道。無數個周六的上午,他都要去阿普特市場他的攤位上出售他的產品。他的產品全部使用生物的方式,完全不使用任何化學物品——包括農藥、除草劑和有刺激作用的助長劑——不做牽着大自然的鼻子走的蠢事。我告訴讓一盧克,我曾在加利福尼亞的一個商店裏——好像是叫蔬菜時裝用品店吧——看到一種方形的番茄,這給冰箱的儲存帶來了很大的方便。他聽了以後什麼話也沒說,但他的表情彷彿在說,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他堅持在自然條件下種菜已有許多年了,遠比現在某些人拿自然作時髦的行動要早得多。那些大肆倡導回歸土地的文章引起了他的憤怒,他說,真正的園丁,是永遠不會離開土地的。有機生長的糧食重新受到人們的喜愛,使他儼然成為了法國蔬菜業的領袖。他是暢銷小冊子《關於洋蔥和大蒜》一書的作者——這是我看到的第一本關於糧食的書,其中還有一則關於如何預防吸血蝙蝠的提示。他剛剛完成了另一本關於番茄的小冊子,現在,他感到自己有責任為大家多做些菜園工作。他可以為你設計菜園,教你如何儲存蔬菜,如何使你的菜園更加完美。如果你很客氣地邀請他,他或許會屈尊前往與你共享園子裏的果實。最令他自豪的客戶是阿倫·杜卡斯,這位是目前在巴黎人氣最旺的廚師長,已獲得過六枚米奇林星章。杜卡斯在巴黎有一家三星級酒店,在蓋特卡洛還有一家,在普羅旺斯的穆斯捷·聖·瑪麗又已開始興建第三家。就是在穆斯捷,讓一盧克規劃並栽種了能讓這位烹飪王子一展身手的菜園,裏面不僅有豌豆、黃豆和萵苣等大陸貨,還有現代家庭所急需的、某些古老得幾乎被人遺忘的蔬菜。這些菜種是他從全國各地收集來的,有的是他偶爾在野外採摘的,有的是被遺棄在雜草叢生的菜園裏倖存下來的。他喜歡與其他的園丁經常聯繫,尤其是那些比他年長很多的,他們送給他種子,這些種子是他們從更年長的園丁那裏繼承過來的。他經常研究古書,如一**〇年出版的威爾墨林的《萊園植物學》,書中詳盡敘述了我們的祖先們曾經品嘗過的各種蔬菜。通過這種方法,他重新發現了與歐洲親緣關係較遠的一系列珍奇的芳香植物,我認為這將會有很好的前景。說到番茄,人們頭腦中會立刻浮現出那熟悉的形象。但我在這裏卻看到了一個黑色的番茄,或者它的顏色根據你觀察的角度而有所不同。從某種角度看,它呈現出一種深紫色,與茄子的顏色大體相當。可它味道鮮美,比紅色番茄顯得更可口些。它色澤深暗,看上去富有戲劇性。我想,這肯定會受到那些苦惱於無料點綴白色大盤和五顏六色沙拉的廚師長們的歡迎。如果幸運,黑色番茄沒準能把方番茄擠出市場。我最後一次見到讓一盧克,是在肖蒙園藝節上,他正在那裏辦展覽。他設計了一個完美的菜園。在實際操作之前,他在一塊膠合板上按比例做了一個模型,以此來講解和推廣他的菜園。在一塊四平方米的地方佈置了很多種植物:草藥、花類蔬菜、果類蔬菜和根類蔬菜。每一平方米都有一個整齊的疆界,用矮小的黃楊樹牆隔開。十字形的小砂礫路把這四平方米平均分開。在中間,也就是小沙礫路的十字交叉處,有一棵樹,一棵一九五六年冬天凍死的老橄欖樹,讓一盧克把它找了來。在最遠的那邊,是一個由陡峭的尖頂覆蓋著的很逼真的菜園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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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普羅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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