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守水塘
車頭是便衣探員的另一個稱呼,而像現在這兩個被蘇敬賢踩在腳下和用槍頂住腦門的軍裝警,則被稱之為黑腳,因為他們夏天腳上清一色穿着黑色長襪。
車頭和黑腳除了服裝上的不同,還有一點區別就是一個配槍一個不配槍。
書店老闆很快就從隔壁街聯發賭檔找來四五個正在賭桌殺的興起的軍裝警,幾名軍裝警一上樓,見到蘇敬賢后立馬規規矩矩的站好,他們每一個都要比蘇敬賢年長几歲,可現在卻全都規規矩矩的垂下頭,異口同聲叫到:“賢哥!”
蘇敬賢一眼望去,來的這幾名軍裝和被他制住的兩人不同,全都是尖沙咀警署的熟面孔、自己人。
“這是怎麼回事?不要話給我知你們也有份。”蘇敬賢這時候已經把槍收回腰間,端了把椅子坐在二樓樓道,而兩名油麻地的軍裝警則是抱着頭靠牆根蹲下。
幾名尖沙咀軍裝警互相對視,又看了看牆角的兩名油麻地警員,半晌沒敢說話。
一年前,這個叫蘇敬賢的青年還是他們眼中的新丁,用兩千塊的孝敬勉強進入黃竹坑警校訓練,其後才被安排到尖沙咀警署做軍裝警。那時候蘇敬賢在尖沙咀其他軍裝警眼中就是個老實憨厚的晚輩,一切臟活累活都推在他身上。
但是誰也沒想到,就在幾個月前蘇敬賢因病住進醫院,再出來之後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一改之前憨厚模樣,變得令人捉摸不透,甚至還搭上尖沙咀警署現任探長劉昌華的線。
因為在一次英國鬼佬警司視察警署的時候,蘇敬賢用英文流利的彙報工作,被劉昌華提拔升做了便衣探員。這段日子正是他風頭最盛的時候,連劉昌華見了他都要笑眯眯叫一聲阿賢,幾名軍裝警自然不敢在這時候觸霉頭。
半晌沒有等到回應,蘇敬賢心中已經猜到幾分。尖沙咀和油麻地現在雖然並作油尖區,但兩個地方的警員卻依舊各司其職,如果不是有本環頭警員默許,油麻地的黑腳絕對不敢撈過界。他一開始還以為是這兩個油麻地的軍裝警膽大包天,現在看到面前幾個自己人臉上也變顏變色,心知十有八九是兩邊警員私下勾結,為了多收點規費。
“每條街都收兩份規費還是只有這一條街?”想到此處,蘇敬賢抬頭看了眼面前的軍裝警們一眼,再度開口發問。
這就相當於捅破了窗戶紙,尖沙咀的軍裝警知道蘇敬賢已經看穿他們的把戲才會有此一問,再不老實交代恐怕不好收場。
一個比蘇敬賢大不了幾歲的軍裝警被同伴推搡幾下,硬着頭皮回答道:“賢哥,只有這一條街,油麻地來這裏,我們去廟街。”
“一個月收兩份規費,不怕被人斬死呀?”蘇敬賢取了支煙放在鼻端輕嗅,卻沒有點燃。
蘇敬賢之所以有所一問,是因為此時香港還沒到四大探長瓜分天下、警界一手遮天的時候,賭檔、粉檔、鳳樓這些灰色生意雖然利潤可觀,但分給警察的並沒有多少,只因有能力開設這些鋪頭的大都是江湖人,有社團背景撐腰,一言不合就算是警察都敢當街追斬。
這些軍裝警要是夠膽不守規矩,在那些江湖人開的場子裏提出一個月收兩次規費,恐怕早就橫屍街頭。
“我們怎麼敢去有社團背景的場子搞事,只是嚇一嚇那些膽小的商戶啫。”完全無視了一旁書店老闆瞪圓的眼珠,最先開口回答蘇敬賢的那名軍裝警勉強笑道,“賢哥給個機會,大家也都是混口飯食。”
“知道不去招惹江湖人,都不算太蠢。”蘇敬賢把煙又放回煙盒,起身拍了拍衣服,轉身往樓下走去,“尖沙咀以後不準有其他環頭的黑腳踩進來,你們幾個收工后自己滾去雜差房待一個月,再有下次我會直接話給劉老總,我想他很樂意清理警隊的害群之馬。”
隨着蘇敬賢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幾名軍裝警這才長舒一口氣,又是慶幸又有些后怕。
“挑!升做車頭好威咩?冇給我出頭的機會,不然我一定……”
像是為了找回面子一樣,蘇敬賢才剛離開,一名軍裝警立刻忿忿不平的咒罵著。
身後,蘇敬賢的聲音驀地再次響起:“你想出頭?好啊,收工后其他人去雜差房,你收拾東西去新界,我會跟劉老總說你主動要求去守水塘,仲幫你把檔案寫靚點,相信很快就能升職的。”
誰也沒想到蘇敬賢會去而復返,一眾軍裝個個目瞪口呆,出聲咒罵的那名警員更是被折返回來的蘇敬賢這番話嚇得臉都白了。
守水塘是香港警察最害怕聽到的三個字,一旦被發配到離島區看守水庫,就意味着再難有返回市區的可能,每個月除了一百多塊的薪水,一分錢規費都別想分到手。被發配去守水塘生活清苦不說,而且現在正值國民黨潰兵四散奔逃之際,那些人跡罕至的地方大把亡命之徒,軍裝警就憑一根橡膠棍連自保都難。
尖沙咀的警員都知道這段時間蘇敬賢和探長劉昌華走的頗近,否則也不會被升職做便衣探員,沒人會懷疑蘇敬賢這句輕飄飄話中的真實性。
那名出言不遜的軍裝腦袋裏一片空白,噗通一聲就跪在了蘇敬賢面前,涕泗橫流:“賢哥,賢哥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放過我這一次吧!”
蘇敬賢理都沒理會那名軍裝,他去而復返並非是故意為了聽一聽有沒有人咒罵自己,畢竟兩世為人不至於如此幼稚,不過既然恰好碰上就不能假裝沒聽見,不立一立威風以後只怕難以服眾,所以才拿面前這個軍裝警開刀。
“阿叔,剛剛忘了講,我最鐘意和文化人聊天,你幾時收工?我請你飲茶。”
示意兩名軍裝將扯住自己褲腳求饒的警員拉到一邊,蘇敬賢沖怔怔發愣的書店老闆揚揚下巴,出聲邀請。
書店老闆猛地回過神來,看了看蘇敬賢,又看看四周平日裏囂張無比,現在卻噤若寒蟬的軍裝警員,急忙點頭說道:“好!好!我現在就收鋪,這位警官你等少少時間!”
看着書店老闆匆匆將門口的書攤搬到屋內,蘇敬賢笑了笑,然後回頭沖一眾軍裝警挑眉道:“想讓我也請你們飲茶呀?閃啦!”
所有的軍裝警聞言如蒙大赦,說了聲賢哥再見後腳步匆匆就往樓下竄去,兩名原本蹲在牆角的油麻地警員也趕緊趁機起身,從樓道的另一邊下樓,連經過蘇敬賢面前的勇氣都沒有。
隨着兩扇陳舊木門嘎吱吱閉合的聲音響起,書店老闆將店門鎖好,再度來到蘇敬賢面前。
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之前誤將蘇敬賢當成報刊業晚輩時的淡然,有些緊張的搓着手,討好般笑道:“警官,搞掟了,你有什麼吩咐只管講。”
“我叫蘇敬賢,阿叔叫我賢仔或者阿賢啦!”蘇敬賢伸了個懶腰,教訓那些軍裝警時凌厲的氣勢斂去,又恢復了和煦的模樣,“講過請你飲茶嘛!不過這個時間段過海去陸羽有點遲,蓮香茶樓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