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電話
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郭律接起電話,神情大變,再也不復剛才的風流倜儻。
他緊急掉頭,仿若失控般的加大油門,汽車的輪胎因為不斷的加速發出與地面吱吱摩擦的聲音。我本想詢問發生了什麼,可郭律的眼神完全失焦,額頭上密密麻麻滲滿了汗珠。
一路疾馳在東城區的協和醫院門口停下。郭律顧不得招呼我,只是開門沖了進去,我也跟着進入。
郭律從頭至尾抿着嘴唇,牙齒咬的緊緊的。他一向紅潤飽滿的嘴唇瞬間變得乾燥蒼白。和本來蒼白的膚色交織一起,眼睛充滿血絲,彷彿是吸血鬼一般失魂落魄。
醫生的話語清晰卻很殘忍,“郭先生,你弟弟情況現在很不好,出現了嚴重的排異。現在我們正在努力的幫他透析,已經架上了人工肺,但能否挺過這關需要看他自己的身體素質和意志力了。”
醫生頓了頓,又道,“人工肺的費用是五萬元一日。“
郭律的眼神有些嚇人,不待醫生話音結尾,便立刻答道:“多少錢都沒有問題。只要我弟弟好好的。”
“但我們作為醫生必須提醒到位,您弟弟最後能康復的概率一半不到。因此請做好一切的準備。如果知悉手術風險,就在這裏簽字吧。“
簽完字后,郭律獃獃坐在病房外的長凳下,一言不發,金黃色的頭髮無力耷拉着。我安靜的坐在他旁邊,也默不作聲。此時任何語言和動作都是無用和虛偽的。
郭律的頭低垂着,彷彿全身積蓄了太多的痛苦,他金黃色的頭髮掩住了五官,不想讓自己的悲哀神情被人看見,自言自語一般道“我和弟弟從小相依為命,在福利院一起長大。”我有些訝異,如果說子逸的顏色是墨色,郭律的顏色就就是金色,帥金色。
從郭律專業慵懶成熟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他童年有着如此凄慘的命運。
“父母很早就遺棄我們了。我帶着弟弟6歲便開始住在孤兒院裏。弟弟特別懂事,要不是他,我堅持不到現在。後來我考上了大學,弟弟就說他成績差,讀下去也沒意義。不論我和福利院院長怎麼勸說,他就是不聽。一心一意去打工。他說他喜歡海,要去南方,要去一個有海的地方。”
“我心裏其實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是想負擔我的學費,怕我沒有錢繳納學費。弟弟就這麼一直打工,卻經常電話關心我過得是否好。等我終於考到了律師執照,他卻開始住院了。我才知道他工作的地方環境感染嚴重,他為了多掙錢經常加班,結果小小年紀肺卻霧化了。醫生說這種病例很難治好,只有換肺才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郭律的聲音哽咽起來,肩頭一下下的抽動。
“我拚命的賺錢,真的是很拚命的賺錢。所以其實桂姐你知道了,還有其他類似的在你們看來很骯髒的事情,我完全沒有任何猶豫。我需要錢,比任何人都需要。終於存了第一個一百萬給弟弟換了新肺,可他的生活已經全毀了。他只能在很乾凈特殊的空氣中生存。弟弟最喜歡打籃球,整個福利院就屬他最有天賦。他小時候總是說哥哥,等長大了,送我去nba好不好。可是,現在他連跑步的力氣都沒有。可我弟弟從來不哭,總是對着我笑。我知道他是怕我內疚。他總說他現在這樣很好,可以安靜的做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情。他才22歲,這麼年輕,這麼這麼的年輕。卻已經就為了我這個哥哥當上個破律師全毀掉了……”
我第一次知道,郭律對事業的渴求,郭律背負的良心上和道義上的責任。比起我,郭律才是那個真正從萬丈深淵爬行往上爬行的人。我卻總是自憐自艾,命運不公,我有什麼資格說自己一無所有。
一夜無眠,郭律再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我們彼此知道彼此坐在一條長椅上,感受着寒冷的黑夜裏彼此給予彼此淺淺的有距離的溫暖。
可不知為什麼,我想到了當時那夜接到父母死訊時候在醫院的無助。這是我第二次在醫院過夜,依然很冷,時間特別特別的慢,慢到能聽見手錶秒針走動的聲音。跟那個已經隔了十年的夜晚一樣,總是有擔架在我們身邊呼嘯而去,有隱隱的啜泣聲不時傳來,有救護車響鈴的心慌,有病人的呻吟。這裏什麼聲音都不缺,唯一缺乏的就是笑聲。
醫院彷彿是孤島,與人間所有的歡樂團圓絕緣的孤島。
東方初白,醫生疲倦的走出手術室,摘下口罩后展露出一點點笑意。郭律的眼睛瞬間閃了閃,好像瞬間整個銀河都落入了他的眸底,閃爍着希冀的光芒。
醫生的話語很疲倦,一整夜的手術想來很是辛苦,“手術很成功,再在ICU住上幾日觀察下,便可轉到普通病房休息了”。郭律扯了扯嘴角,喉結抽動着,熬夜通紅的眼睛閃爍着比初升的太陽還要耀眼的光芒。他緊緊的握住醫生的手,久久才鬆開。
突然間他轉身,將我緊緊的抱住,我本想掙扎,可他在我耳邊輕語,“逢雪,就一分鐘,讓我抱你一分鐘,我就鬆開。”他的眼淚一滴滴的落在我的頭髮上,我的耳垂上,我的肩頭上。
我停止了掙扎,靜靜的沉靜在他的擁抱里。他的呼吸還是很重,能清楚的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每一口都在吸着他呼出的氣息,有着溫暖和哀傷的味道。
不知道抱了多久,郭律突然間放開了我,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戲虐和慵懶,道“趕緊回去吧,笨姑娘。需要你支付的代價我已經想好了,所以我們成交。”
說著不再給我說話的機會,便轉頭進了病房。陽光緩緩的照進了醫院,一寸寸的溫暖了窗戶里的玻璃,溫暖了走廊上的長椅,又溫暖了每一個白衣天使,和每一個努力與命運搏鬥的病人以及與他們並肩作戰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