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新年
終於,趕在上市會計年度最後一日——12月31日前結束了所有文件的定稿和簽署,也終於可以好好放鬆休息一場了。也終於,在度過試用期這件事情上增加了好幾成勝算。
元旦是我的生日。紅縈幾周前便提出要幫我籌辦一個盛大的生日宴會,並一再強調她不想去北海道滑雪,我回了四個字“白色戀人“。
紅縈註定往返於日本滑雪,台灣溫泉,韓國購物。不知道為什麼,紅縈永遠是光彩奪目所在,她生來就彷彿擁有這些東西。胖三有時同情的問我,是否會嫉妒紅縈的精緻生活,我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但她就是如此美好,不需要嫉妒,只需要她持續她的美好和快樂。
世界上人人都有自己最適合的生活方式,有的人喜歡旅遊,有的人喜歡全家團聚,而我早就期待了這一刻的到來。元旦屬於三天的假期,3乘以24小時全是我自己一個人的。對於一個天生的安靜性子,有一個人的獨處時光對於恢復元氣是多麼重要的事情。
只有這個假期休息好了才能在新的一年滿血復活去迎接新的挑戰和喧囂的人群。腦海里全瀰漫著早就想做的事情:洗衣服,練瑜伽,看書,做美食,喝咖啡。想想,我就心情舒暢。
可現實的殘酷,就是不停的提醒自以為幸福即將來臨的人類命運是多麼的不可預測。我邊晾衣服,便開着電視放着湖南衛視新年節目裏,跟着謝娜的月牙笑眼開心的倒數三二一。
就在“一”脫口而出之際,還沒來得及和自己說新年快樂和生日快樂,突然,一切陷入了黑暗。
家裏堅挺的最後幾度電終於在新的一年失去了最後的戰鬥力,倔強的向我這個懶惰健忘的主人表示了抗議。
沒電就算了。半夜裏突然陣陣寒意傳來,想到暖氣費的催繳單快貼滿整個大門,可我因為前陣子起早貪黑也忙碌得忘記交了,於是暖氣也在新年的第一日選擇離我而去。
到第二天醒來,只覺得暈暈沉沉,腦袋裏和身體裏彷彿灌滿了鉛,每動一下,都疼得呲牙。
努力了幾次,終於放棄了依靠自己的力量起身,僅存的意識範圍內能感覺到額頭滾燙。
我強迫所有的三磷酸腺苷(ATP)集中於大腦,手機幸好給力的還剩一格電,只來得打出給胖三的“發燒救我“四個字,沒待等到他的回復,手機便響起了熟悉的關機音樂聲。我沒有其他選擇,只能祈福一直以來都靠譜在旁的胖三永遠靠譜。
朦朧中突然間,有人綁住我的手腳,我拚命的嘶吼,“爸爸,媽媽,你們在哪裏。快點來救我……”然後突然間,袁亮出現了,臉上帶着不舒服的笑,“我早就告訴過你。你不要抵賴。”;
很快,李總又出現了,“逢雪,這個協議不能這麼簽署。誰給你的權利?這個交易我不同意……”
我拚命的大喊,聲嘶力竭,拚命的想解釋,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來。
突然間,一聲悶悶的喊叫響起來,嘴巴里湧起一陣咸腥的味道。張開了眼睛,原來剛才是一場場噩夢。剛想慶幸這一切都是夢境,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嘴巴緊緊咬住了子逸的手,滿嘴都是子逸的血。
“對不起……是不是很疼……”我趕緊鬆口,充滿歉意的向子逸道歉。
“不是很疼,是非常疼……”子逸的臉色如水,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波瀾,眼睛寒如深潭,只是眼下的兩塊陰影顯示了他在旁照顧我的辛苦。
“胖三呢?怎麼會是你來?”我小心翼翼的問道,還是抑制不住好奇心。
“他去北海道了。”子逸冷冷的聲音傳過來,沒有多一句廢話,沒有添一絲溫度。
我內心腹誹了胖三見色忘友,不過也想通了為什麼子逸會出現。肯定是胖三去追紅縈了。胖三定是接到微信,就立刻請子逸過來幫忙,順帶會告訴子逸我家有一把備用鑰匙存在胖三酒吧里。
“為什麼不回美國?“我還是沒忍住,不顧他黑炭一般的臉色,進一步鼓起力氣問起。
“不回去了,辭職了。“
“那你在這裏找到工作了嗎?”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八度。
“不急。”他冷冷的回應。
“怎麼會不急?那你未婚妻怎麼辦?你們不是都要結婚了嗎?趕緊回去好好的過日子,別在北京亂晃了,可以嗎?”突然間,也許因為生病,一向不太喜歡為別人事情操心的我突然間感情泛濫,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睛。
緊緊的拉住他的胳臂,“你的目標不是在華爾街出人頭地嗎?你記得為這件事情付出了多少努力嗎?”
到現在,都依然歷歷在目那次會計考試后,子逸開着他那輛隨時準備歇火散架的悍馬一路開到了海邊,踩在沙灘上,在漫天的月光星輝下,分享他從小的目標就是在華爾街叱吒風雲,要成為華爾街之狼。
當時我內心想的是,他小時候一定是電影看多了,還以為自己是許文強。不過後面子逸的努力程度讓我刮目相看。
從大三開始,他便開始認真的收心。積極的聯繫每一位投行的校友,積極的約會每一個早餐會午餐會晚餐會,並且每天逼着自己讀各種財經新聞報紙,包括最無聊的華爾街日報。為了有更多的時間,他放棄了校籃球隊。經常,他為了華爾街校友中午二十分鐘的午餐休息,可以來回12個小時的飛機趕到華爾街,在機場打夜鋪睡覺。讓人不得不欽佩他的毅力與堅持。
當畢業前拿到大摩的offer的時候,還是比較轟動。這是第一次有個非abc的華人拿到美國街上的offer,是我的子逸,是讓我那麼驕傲的子逸。
“你記得為了這份工作吃了多少苦嗎?”子逸從來不會在網絡平台訴苦,分享的永遠是美酒佳肴和窈窕美人。但胖三作為子逸的兄弟卻都知道。
胖三有時會忍不住沖我心疼子逸,認為好歹回來國內發展還有一些資源借用,可在華爾街上大家完全沒有助力。每天組內最臟最累的活都歸子逸做的。經常調整模型到凌晨六點,洗一把臉就出發去辦公室繼續戰鬥。
子逸第一年瘦了二十斤,純粹在用生命賺錢。有次胖三去紐約住在子逸家,看他連續幾晚為了培養和基金客戶的感情,避免白人客戶對他黃種人面孔天然的抗拒,陪客戶在酒吧招待到了凌晨兩點。回來以後對着馬桶吐了半小時。然後又打開電腦,寫報告到清晨。子逸好不容易熬過了最辛苦的三年,才換得了在華爾街穩定一些的位置,為什麼要這麼輕易的放棄呢。
我開始狠狠捶打他的胳膊,心裏的話卻無法訴出口。子逸你這個笨蛋,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他過上想過的日子,是那個閃爍着比陽光海天還要更燦爛光芒的男孩過上他想過的紫日。
為什麼他要這麼任性,為什麼他所有的夢想就在眼前,他卻要放手。為什麼為什麼……我一下一下捶打着他的胸膛和胳膊,卻什麼也不能說,眼淚一顆顆的掉下來。
“你還說過和我一生一世呢。”子逸看我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胳膊,眼淚又打濕了他一貫愛穿的套頭衫,也有些動容,“笨蛋,別哭了。我會找到工作的。婚姻大事,你也別擔心了。想嫁給我的姑娘排隊排到了天安門呢。”
子逸調皮的一笑,彷彿一晃眼,又是三年前那個陽光燦爛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