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趙之荷對上他漠然無緒的容色,平穩的嗓不起波瀾,如實陳述:「我可以有別的辦法,但沒有一個比這個效果更立竿見影,一招斃命。」
他必須狠,用最狠的招,讓趙之驊一次就倒下來,再無翻身餘地。
「你……」她喉間乾澀,艱難地吐聲:「後悔嗎?」
「不曾。」從一開始,就不曾想過。一旦深入去想,他什麼事都做不了。
他仰眸,望住她震愕難言的面容。「這就是我,是我一直以來在做的事。」為了達成目的,他的手段可以是她想像不來的狠,她看懂了嗎?
他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的世界太純凈美好,而他,早已一身污穢。
她不自覺蹌退了一步,撞到門扳,而後——轉身倉惶退離。
看懂了,然後,逃得更遠。
意料中的事。他輕笑,收回目光,重新執筆蘸墨,木然地揮毫。
余善謀在公司的最後一個月,從旁協助趙之寒主持大局,將殺傷力減至最低。
趙之驊挖的這個坑太大,填土埋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要第一時間危機處理做得好,後續總能慢慢調理元氣。
趙之寒的格局不僅止於此,利用這一波局勢將腳步站穩,即便日後趙之航歸來,也未必能動搖他的地位。
「真不留下?」
最後一天上班時,趙之寒又問了他一次。
「留下做什麼?」所有能做的,他都做了,這裏,已經沒有他的位置。
「只要你想,還怕謀不出立足之地?」趙之荷那一手的爛牌,他都有辦法憑一己之力扭轉局勢,為她辟出一條康莊太道,自己豈會無處容身?
他搖搖頭。「那不是我要的,我另有生涯規劃。」汲汲營營的日子,他真的過累了。
看出他去意甚堅,趙之寒也沒再多言。
他在公司才短短一年,眾人從掂量評估,到無法小覷,甚至助他鬥倒了趙之驊,這樣的膽識與謀略,若有心在趙氏深耕,還怕取不走一磚一瓦?然而走時,卻是揮揮衣袖,什麼也沒帶走。
他用這一年,替趙之荷要來日昇營造、要來一個護着她的兄長、要來一段安穩自由的未來,而自己,什麼也沒要。
至少有一點,他不曾欺騙所有人——自始至終,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個趙之荷。
目送那道身影走遠,趙之寒放下百葉窗。
小妹啊,你要是有他一半的聰明,就該知道,你最穩的那堵擋風牆,不是我,是他。
收拾好私人物品,在去茶水間的走道上遇到趙之荷。
「中午,要一起吃飯嗎?」一個衝動,便提出邀約。
好久以前,似乎也提過一回,差不多是他到公司不久的事了吧?被她拒絕了,從此以後,便不自討沒趣。最後一天,他真的想跟她好好道個別,走完這最後一段路。
趙之荷為難地看他一眼。「我約了客戶。」
「晚上呢?」
她頓了頓言又止。「最近不行……那不是借口,是真的忙。」
還是被拒絕了,這樣也算有始有終吧。
「嗯,那沒關係,你去忙吧。」
她連忙補上一句:「晚上回家……」一頓,想起她這段時時間,回到家都很晚了,他們這陣子幾乎連話都沒能說上幾句。
他笑了笑,順勢接話,沒讓她再詞窮下去。「真的沒關至,不用在意。」
趙之荷見他笑意淺淺,確定他真的沒放在心上,這才安心轉身走開。
「之荷!」他揚聲喊道,在她回眸時,輕輕道出一句:「再見。」
再見,我最美麗高傲、絕艷脫俗的芙蓉花,我的守護,只能到這裏了,但願我給的養分,足以讓你一生綻放,獨冠群芳。
趙之荷沒多想,瞥了他一眼,便舉步離去。
直到纖影消失在走道轉角,他這才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日後,她的身後不會再有他,而她,已能挺直腰身,傲然往前走,無須再頻頻回顧。
下班前,趙之荷回公司拿資料,晚上約了保險公司談理賠。
拿完資料,想起余善謀上午的邀約,又多走了兩步繞路過去,也許問問他,如果談完時間還早,要不要去吃個消夜什麼的……
他辦公室里,空無一人。
她困惑地退了出來,剛好遇到回來的助理。「余顧問人呢?」
「去人事部辦手續,應該辦完就走了吧。」
「走?」
「對呀,今天是聘約的最後一天,該交接的事項,這幾天差不多都交接完了。」一年來不曾遲到不曾早退,辦完離職手續,提前個半小時離開,應該沒這麼罪大惡極吧?助理不懂她幹麼一臉吃驚。
趙之荷一聽,拔腿便往人事部跑。
她忘了!她完全沒去注意他合約的任聘是到哪一天,這陣子忙,沒關注到這件事,他也不曾提及。
她一直以為,他會留下來,就算當初說過,約不再續聘,但、但至少為了她——
到人事部一問,他已辦妥離職手續,先離開了。
心口,像被挖空了一大塊,空落落的。
怎會以為,他會為了她留下來?這根本是連考慮都不需要的事,才會問都不問她。
她掏出手機,一度在撥電話和傳訊息間猶豫,最後選擇了傳訊,以免現下的情緒,讓自己表現得太興師問罪。
你離職了?
過沒多久,另一頭傳來淡淡的一個字——嗯。
就這樣?!
她想起,他稍早那聲「再見」,原來,真的是再見。
兩個字,就交代完了,好簡單,好容易。
腦海閃過有好多話,打了又刪,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詞彙,最後只遲疑地送出一句:晚上還回來嗎?
這一次,那頭似是也遲疑了,好一會才回她:不了。
怔怔然看着回傳的那兩個字,不知急什麼,迫切倉促地打下:
你的東西還在我那裏,自己回來收。
過後,她收到的回應是——那,你忙完撥個電話給我。
一句話,界定分明,她看懂了。
她是主,他是客,主人不在,不請自入是逾越。
他不會再回來了。
她壓抑不斷湧上來的心慌,力持鎮定地先赴約,把她該做的事情做完。
與保險公司談完理賠細節,婉拒對方的晚餐邀約,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
八點剛過。
現在應那個晚餐之約,還來不來得及?他等不等她?
一進家門,她微喘地撥出電話,只響三聲,另一端便傳來他溫溫的嗓。
「到家了?」
「……嗯」她頓了頓。「你……吃了嗎?」
「吃了。我現在過去?」
「好。」
他沒讓她等太久,約莫十分鐘,門鈴聲響起。
雖有鑰匙,也不會擅自入內,這就是那個知分雨、懂進退的余善謀。
他對外人一向如此,而她現在,也是那個要客套、守禮數的外人了。
一如他的感情,從最初的勇於承認、坦然自在到含蓄內斂、如雲遮月再到如今的無波無瀾,再尋不着一絲痕迹。
她開了門,讓他進來,彼此沒有贅言,默默地進房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