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世事無常(七)
李玥兒
郭總的話讓我當場愣住了,彷彿從頭到腳一盆冰水,頭皮發麻,寒徹心扉。
陳然已經回到C市了?小娟姐沒了雙腿?!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陳然上午在電話里明明說他們現在J市,一切安好,小娟姐雖受了點傷,但性命無憂!性命無憂啊!陳然怎麼可能騙我?!不可能的!不可能!
我猛地抬起頭,盯着一旁神色冷峻的郭總,“郭總……你說什麼?……陳然已經回來了?小娟姐成了殘疾?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陳然他都沒告訴我,他說一切好好的,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郭總專註地開着車,看也不看我,彷彿只是向我陳述一個再顯見不過的事實,聽眾的感受並非他關心的問題,“你不相信?呵呵,他們現在就在C市第一醫院,已經回來兩三天了,你不相信可以自己親眼去看看;至於他為什麼不告訴你,”郭總扯一下嘴角,鼻子裏發出無奈地輕哼,“你想他如何告訴你?說他終於將他的妻子救出來了,只是沒了雙腿成了殘疾?說他現在不可能對他妻子撒手不管得照顧他下半輩子?……呵,陳然是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么?他給你許諾過什麼想必你也清楚,你覺得他現在該怎麼告訴你,你覺得他為什麼不告訴你?!啊?!”
郭總越說越激動,漸至咆哮。我木然地望着他,不是沒見過他憤怒的表情,但此刻看去,那憤怒中更多的卻是感同身受的悲傷,無奈,不甘和壓抑。
我的眼淚唰地涌了出來。
怪不得陳然一去5天杳無音信,沒有電話,沒有短訊;怪不得他總是迴避我的問題言語間儘是閃躲;怪不得他說小娟姐受了點傷性命無憂……可不是么,失去雙腿叫受了點傷,人沒死不就是性命無憂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可笑我還在這邊欣喜若狂感恩上蒼佑他平安,刻意忽略掉那些反常的吞吐猶豫,還在期盼着他的歸來好成為他的新娘,原來我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蠢蛋,以為雨過天晴,卻不料風雨兼程何曾有一刻止歇?!
“小李”郭總搖開車窗,似乎平靜了下情緒,掃我一眼,幽幽說道,“陳然沒讓我告訴你這些,他那樣的人,再苦再累也寧可自己扛的人,從來不願給身邊的人增加麻煩,更何況是你”頓了頓,他把車停在路邊,煩躁地掏出一支煙點上,望着路上的車水馬龍,輕咳兩聲,“我對你們之間的感情不予置評,那是你們的私事,我一個外人也沒有嚼舌頭的權利;我聽說陳然為了你已經跟他妻子提出離婚,以前是什麼情況我不管,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擺在你們面前的現實是他妻子成了殘疾!殘疾!懂么?!這不是一點情情愛愛就能扛過去的事情,失去了雙腿,幾乎就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更別提什麼工作,事業,人生!如果她再離婚,再失去陳然這個依靠,你要她接下去的日子怎麼過,怎麼活?!”郭總猛吸一口煙,回過頭盯着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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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忍心讓陳然丟下他殘廢的妻子不管不顧來娶你么?如果真那樣,你覺得你們的婚姻會幸福?你心安么?你覺得陳然他又會心安么?!”
雨越下越大,鋪天蓋地地迷了雙眼,雨水順着前方的擋風玻璃汩汩流下,像一條條彎曲蠕動的銀蛇前仆後繼,倏然間便沒進成片的水跡中。我望着車外的煙雨迷茫,突然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不真實感,白氳蕭蕭,遠近皆不見,就像此刻我的心眼悲號,天翻地覆一點不亞於W縣的八級強震。
郭總的聲音卻並未中斷,“小李,雖然我從一開始便不贊同陳然離婚和你在一起,這純粹是出於我個人的觀念以及和陳然一家的交情。但對於你,我並沒有過多看法。我郭凱走南闖北十幾年,看人不會太錯,你在凱然兩年,能力如何,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裏很清楚。雖然不知道你為何會選擇陳然選擇這條路,但我相信,你對他是真愛。所以即便上次撞見你們在一起,我也並未對你多加置喙,一方面是因為陳然的囑託,另一方面也知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感情這東西,外人最好不要參言;”他扔掉煙頭,呼出一口氣,“但是現在這樣的情況,陳然他定是不會告訴你讓你憂心,何況他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可這事情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是個二選一的問題,陳然他總想兼顧,總想平衡,殊不知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好事都讓人佔盡了?看到他那樣痛苦無奈,我這個做兄弟的少不得當回惡人了”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轉頭望着我,“小李,你和陳然分手吧。”
他緩緩道,“小娟不能沒有陳然,我看着他們這十年風風雨雨,走到現在不容易,今年小娟家裏又連遭變故,最近她的精神很糟糕,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陳然再離開她,她會徹底垮掉,後果不堪設想;而你離開陳然,不過是斬斷一段情,我知道很痛苦,但感情與生死,孰輕孰重,你應該分得清楚。”停了停,“至於陳然,以我對他的了解,如果他能在這個時候狠心拋下小娟,他就不會那麼痛苦和煎熬。他回到C市一事我知道你卻不知道,其實就已經說明了他內心的選擇。”郭總嘆一口氣,“只是他不願意或者說不允許自己承認罷了……”
雨聲如注,嘩嘩沖刷我心中的悲愴與絕望。我在郭總殘忍直白卻無比真實和現實的勸說中淚落如雨。此刻的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不知道能夠說什麼。郭總說得很對,且不說陳然,就算是我,面對業已殘疾的小娟姐,又怎可能狠心拋下她不聞不問。小娟姐失去了父親,失去了雙腿,如果再失去陳然,她未來的生活該怎麼辦,面對這樣的現實,我又怎可能再自私地要求陳然為我與小娟姐離婚?!
只是心,我的心,很疼很疼,很久未出現的心痛,驟然在身體裏回歸,這一次,來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萬箭穿心,肝膽欲碎,五臟六腑都已徹底移位,對,就是這般無能為力的悲痛欲絕……
不過幾小時之前,我還沉浸在即將成為陳然新娘的喜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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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我們經歷了那麼多困難和阻礙,終於盼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這一刻,我曾經的猶豫、輾轉、反覆、退縮,都在陳然的帶領下一步步披荊斬棘走到了現在,當我終於可以鼓起勇氣心志堅定地與他並肩而立奔向終點迎接勝利的曙光時,一場不過兩分鐘的天災,輕而易舉就讓所有的一切化為烏有,只余我一人在冷寂荒涼的現實面前,啞口無言。
可笑的是,當我在政府大樓里與唐海不期而遇,他竟然叫住我,關心我在地震中有否受傷,並為他曾經小肚雞腸的報復向我道歉,退出當事人的角色,他又恢復了此前的溫文爾雅,大方地表達他想法的改變及對於我和陳然的理解,並衷心祝我們幸福。
幸福,呵,這是一個多麼陌生而諷刺的詞彙,雖然我曾離它那麼近,但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清過它的模樣。只是這些,又如何去跟唐海言說,他於我而言,不過一個路人罷了,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我只是如路人般默默聽完他的話,公式化地表示客氣與謝意,爾後頭也不回地擦肩而去。
沒有陳然的日子正加速向我駛來,這樣看得見的令人窒息的未來,還有什麼能提起我的興趣?還有什麼能讓我覺得有必要有意義?……
更可笑的是,當我回到公司向王浩彙報完會議事項,他盯了我半晌,忽然起身向我伸出手,神色鄭重,“恭喜你,玥兒”
我不明就裏地望向他,他一曬,又恢復了一貫的嬉皮笑臉,“陳總都讓我處理股份轉讓事宜了,我都聽說啦,”說著對我眨眨眼,“陳總為你離婚可是下了血本,確實夠爺們兒,當初還擔心你來着,現在看來我完全是瞎操心了。”復又似無限感慨,“好,總算有情人終成眷屬,雖說我對嫂子並無偏見,但你守得雲開見月明,我也為你感到高興!唉,地震造成那麼多人家破人亡,這麼多天了,總算聽到一個好消息……”
而我望着他的喜笑顏開滔滔不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有喜羊羊在第二天吃飯的時候悄悄問我打算怎麼辦,我覷着她的神色滿含擔憂,想必已得知陳然和小娟姐的事情,不由得自失一笑,連沈經理都知道了我卻還不知道,陳然這次是有多麼為難和煎熬;而我的存在,又給他出了一道多麼兩難的考題,什麼時候我開始成為他的負擔了?眼角一酸,我忙垂下頭裝作吃飯掩了過去,卻聽得喜羊羊繼續道,“玥兒,聽說陳總的妻子在地震中雙腿都截掉了,唉,怎麼這麼慘呢,以後陳總估計得一直在身邊照顧她了,可你們又怎麼辦呢?萬一他們要回H市,你和陳總,唉,……”
“喜羊羊,”我艱難地咽下最後一口飯,抬起頭,輕輕閉上了眼睛,我能感覺自己的眉眼身心都在顫抖,終究還是在強抑的悲痛中緩緩開口,帶着萬念俱灰的絕望,
“我決定和陳然分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