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真情兩難（六）

陳然

呵，我說了那麼多話，做了那麼多準備和鋪墊，最終說出離婚二字的人，居然仍就不是我。

該說是我優柔寡斷呢還是小娟決義凜然呢？

但不管怎樣，離婚，這兩個字，這件事情，終究是搬上了檯面，大剌剌地橫亘在我與小娟面前這不足一米的距離，咫尺，天涯，想必就是這般吧。

此刻望着小娟漠然的眼神，她蒼白的臉上平靜無波，連一絲絲緊張憤懣憂心焦慮都看不到，一點都看不到，彷彿在說著一件與彼此都無關的事情，輕描淡寫，雲淡風清，就如這海上居的風景，美輪美奐近在眼前卻從來都不屬於她和我。

突然覺得很是可笑，我還在這邊輾轉反側深思熟慮字斟句酌如何說得委婉一些讓小娟更能接受一些，沒想到對方根本就似毫不介意，或許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只待這一刻一點文字方塊的催化，抑或許早就看透了我的虛假偽裝與其讓我說出來顯得她如棄婦般凄慘，不如由她來開口，是她姚小娟棄我陳然而去，頭不回，淚不流，沒有低三下四，不會死纏爛打，果然洒脫有性格，不愧是小娟！

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客氣了，不就是快刀斬亂麻么，我的手已經舉了起來。

為彼此添上水，放下水壺，我抬眼看向她，點點頭，收斂起所有笑容，正色道，“好”。

稍事停頓，早已想好的話語如珠玉傾盤應聲而出，“H市的房子，還有咱們N市的別墅、鋪面，你我名下所有的車，都歸你”

“嗯”小娟想了想，“你那輛奔馳500還是留着吧，一個代步工具而已，也沒買兩年，沒必要再去買新的，我一個人也開不了那麼多車。”

我略一思忖，點點頭，繼續道，“H市的諮詢公司也給你。股份過戶的事情我會安排行政部的同事把手續準備好，你我到時只需簽字即可。”想了想，復又道，“或者如果需要趙處長佔一部分股份，也可以，本來當初還打算給他乾股來着，現在一併辦更好，終歸這個公司以後需要他的地方更多，他有股份也會更賣力一些。至於是寫他本人的名字，還是找人代持，你和他商量一下，到時告訴我就行。”頓了頓，“還有我們在北京、深圳、三亞還有北戴河的房子，都……”

“北京和北戴河的房子你留着，畢竟那地兒離你老家近，有個房子方便些”小娟一口截住我的話，“我要深圳和三亞的就好了，我冬天一向怕冷，南方適合我。”

我默了半晌，“那也行”想抽支煙，忽然意識到是在餐廳里，只得喝了口水掩下，“至於咱們投資的股票、還有銀行帳戶上的存款，給我留100萬現金就行，其餘都歸你。”畢竟和玥兒在一起后，接下去首先得在C市買個房子，好在C市房價便宜，100萬綽綽有餘，我繼續道，“對了，凱然的股份，我和郭凱各佔一半，算上這些年的分紅，目前我手上的市值大概在1個億的樣子，我的意思是咱們各自一半，或者你多半也行，看你。”對於小娟，我並不吝嗇這點身外之物，與玥兒住有所居，無需多大，食五穀雜糧，生活本身其實花不了幾個錢，只是人的慾望讓很多原本簡單的東西複雜化多樣化，且打上了無數現實世界的標籤，看明白了也就知道沒太多意義，這些東西帶給人真正的自由與舒適的邊際效用其實是遞減的，更多的是在別人眼裏去捕捉一點光芒聊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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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wei罷了。我想我還不至於脆弱到要靠世人的眼光和口舌才能生存的地步，何況凱然剩下的股份與每年領到手的薪水，已足夠讓我和玥兒生活富足，實在無需過多奢侈。所以，對於自己的髮妻，我一向奉行的就是能給多少給多少，時光不能從頭來過，人生路有一程相伴相攜，對彼此來說都是珍貴的回憶，回憶無價，這點子股份房子又算什麼，我又不是沒有賺錢的能力，小娟，以她在我生命中所佔的位置，這都是她應得的我應給的。

“就按你的意思辦吧，咱一半一半。只是如果到時我讓媽和婷婷來持股，你和郭凱，沒意見吧？”小娟似乎也想抽只煙，在包里摸了半天，才意識到餐廳禁煙，只得作罷，招來服務員給彼此叫了一壺鐵觀音，還特地囑咐泡濃點，這才對我道，“你知道，體制內，查得緊，沒辦法，眼看又要出文件調動了，不想節外生枝”

我點點頭，“行，我明白。回頭我跟郭凱說一聲，讓王浩去把這方面的程序了解清楚，到時一併處理了就是。”為彼此涮了茶杯，添上新茶，方問道，“我想到的差不多就這些了，你看你那邊還有什麼問題么？”

小娟聽得我說，不由得自失一笑，望着窗外道，“陳然，你看，你我相守十年，也不過幾分鐘便撕捋完了。”

我不禁一愣，是啊，小娟說得沒錯，我與她在一起的三千多個日日夜夜，所有的歡笑淚水愛恨纏綿，到頭來卻也只剩這些冷冰冰的身外之物了，心下也不由得黯然，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小娟深吸一口氣，回過頭，“你都已經安排得很好了，對我也很大方，我其他沒什麼問題，只一件，”她捋了捋伏下的碎發，將搭在胸前的長發悉數撩到腦後，喝口茶，似斟酌了幾秒，看我一眼，方才開口道，“咱們離婚的事，能不能先不告訴我媽？”

我心裏暗自鬆口氣，小娟和我想到一起了，之前我還擔心以她雷厲風行的性格會不會立馬弄得親友皆知，看來是我多心了，不禁笑道，“當然，我還正想跟你說咱們過段時間再告訴兩邊老人呢，沒想到我們想一塊兒了。”

小娟卻只微微一笑，垂下眼，雙手捧着桌上的茶杯，她的臉在茶水升騰的熱汽中若隱若現，彷彿怎麼都看不分明，“下周我要去你們那邊出差，所有手續等我回來后再辦吧。”

“哦？”我聞言抬起頭來，“去我們那邊？C市嗎？”

“不，W縣，離C市還有一百多公里，那邊偏遠些，有個系統內的交流活動，單位安排我過去。”

“哦，W縣，那邊是山區，路不太好走啊。”我雖沒去過，但常聽凱然的同事說起，W縣是著名的羌族聚居縣，還號稱大禹故里，倒是個比較有名的旅遊勝地，怪不得這些政府單位會選在這裏開會，瞭然一笑，道，“不過那邊風景倒是挺好。對了，你什麼時候的飛機？應該先到C市再過去吧？要不我到時去接你？”做不了夫妻也能做朋友，既然小娟千里迢迢來到我的地盤，地主之誼還是應有之義。

“哦，不了，那邊單位有專門安排接送，我在C市也就待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要往W縣趕”

“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我擺手制止她，大方道，“小娟，咱們好歹夫妻一場，你都到C市了，就算是朋友，見個面，吃頓飯，也是應該的。何況，下周咱們還沒辦手續呢，法律上你還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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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

小娟輕咳兩聲，有幾分尷尬，默了半晌，終於道，“陳然，我不是一個人過去，廣誠和我一起。”

我一時愕然，廣誠？略一想，才明白過來，呵，原來是趙處長。哦，原來他會陪着小娟過去。看來趙處對小娟的確用心，連出個差都會相伴左右，比起我對小娟的不聞不問確實強過百倍，這樣看來，離婚對我和小娟實在是再明智不過的決定，有這樣的人陪在小娟身旁，她母親想必也能接受，而我，也可以放心，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有沒有資格說這個話。

小娟看我兩眼，我猛地回過神來，挪了挪身體，坐正笑道，“哦，原來是這樣，那行吧，以後有機會再說。”

小娟動了動嘴角，擠出一絲笑容，對我道，“陳然，咱們這該算是好聚好散吧？”說著往椅背上一靠，自言自語道，“我就最討厭那些離個婚拖泥帶水呼天搶地的人，感情都沒了哭喊有什麼用，不白白招人嫌么？還好，我們沒那樣，不然我真會鄙視我自己。”

我也順勢往後一坐，抿抿嘴，無奈一笑，“不，小娟，我了解你，你不會那樣，我們都不會那樣。”

小娟抬起頭看我一眼，感嘆道，“是啊，我們是誰啊，我是姚小娟，你是陳然，什麼事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姚小娟和陳然”說著拿過包，坐正了身子，將杯里的茶一口全倒進嘴裏，“行吧陳然，我們就在此作別吧，你跟媽說一聲，今晚我就不回去了，就說，我出差了吧，明天再回”

“小娟，你不用避開我，我訂了下午的機票回C市，吃完飯我就走”我明白她是不願見到我，便道，“雖說咱們馬上要分開了，有句話我還是想再囑咐囑咐你，媽年紀大了，又是一個人，你晚上還是早些回家多陪陪她，這樣她也對你少些擔心，老人家嘛，不就圖個兒女平安么。”

小娟知我所指，低下頭默然半晌，爾後對我點點頭，“我知道了陳然，你每次都在提醒我，之前確實是我做得不好，終歸心裏煩不願回家一個人待着，現在既然咱們也說清楚了，你的囑咐，我記住了。雖說咱們以後不是夫妻了，但你在對老人這點上，確實沒得說，我打心眼裏念你的好。”

我微微一笑，起身道，“那就好，其他我也沒啥啰嗦的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以前在N市不還都是你照顧我的生活么，哪有需要我操心的，”說著叫來服務員買完單，轉身對她道，“走吧，你去哪，我送你”

“哦，不用了，陳然，廣誠說來接我，咱們就在這裏道別吧。”小娟此時已沒有了適才的不自然，輕輕一笑，眼睛再次看向我，“陳然，有句話我想問你，咱們的婚姻中，除了趙廣誠，還有其他人么？”

我一愣，不知小娟為何此時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或許是那算命先生的囈語在逐一應驗下終究在她心間揮之不去，抑或許是女人在情愛的角逐中黯然離場時都想要個明白，但不論是哪種原因，我又怎可能在這個時候告訴她真話？從今往後，她，姚小娟，已不再是我要守護的人，而我要保護的那個人，我定是要護她周全。想到這裏，我微微一笑，望向小娟的眼睛裏只有一如既往的篤定和平靜，沉聲道，

“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