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李玥兒

我坐在陳然的車上,聽着窗外的風簌簌地響聲,初冬的寒意凜凜冽冽地刮過我的手背我的面龐,反覆淬造着我時而坦然時而茫然的輾轉心緒,內心兀自緊張忐忑,只覺這回家的路為何如此之長,一眼望不到盡頭;轉念又暗自希望這時光慢一些再慢一些,不要讓車輪停駐了我與他第一次的緩緩同行,在這方只有我們兩人的時空。

陳然打開了車裏的收音機,卻是陳奕迅的《十年》。悠揚的歌聲傳來,EASON的聲音有種自然的厚重感,像歷盡鉛華的人更接近生命的本真,在隨意哼嘆中唱盡世間百結愁腸。

“……十年之前,你不認識我,我不屬於你,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十年,多少人在我們生命里來來去去,有幾人能停下來陪我們看看路上的風景?即便當下陪在你身邊的人,最終又能堅持幾個十年?

我望望身邊的陳然,他的目光專註,側臉輪廓分明,雙手自如地打着方向盤,平和,沉穩,襯着這車廂里靜謐的空氣和流轉的音樂,給人踏實的安定感。十年之前,我們互不認識,十年之後,我們並不屬於彼此,再過十年,我們還能像今天這樣坐在對方身旁么?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城市的燈火在冬夜的薄霧中被罩上了蕭瑟的迷茫,昏黃搖擺彷彿離人千里一般看不真切。

“今天覺得很委屈?”陳然突然開口,把我從茫茫思緒中抓了回來。

我忙坐直身子,“沒有,陳總,今天確實是我沒把事情辦好。”我並不想推脫。

“你平時沒負責那資料吧?”陳然淡淡問道。

“嗯,是的,這資料一直是王經理在負責,他今天給我電話的時候可能我沒聽清楚,所以拿錯了。”想必王浩也是不小心忘了,他不可能在這些重要的事情上故意給我難堪,我便把責任一把攬了下來。

“嗯,沒關係,畢竟任務順利完成了嘛。”陳然點點頭,“這事兒,也怪銷售部那邊沒提前確認好,所以你也不用太過自責。沒事兒,都過去了,開心點兒。”

陳然的聲音有着北方口音特有的低沉溫暖,彷彿十里春風滲進料峭冬意,淡淡地透出和旭溫柔。我的心也如這車窗內外溫差般冷暖交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你是C省人么?”見我不似剛才那般拘謹,陳然關小了收音機,和藹問道。

“啊,是的,陳總,我是D縣的,離C市很近。”

“哦,聽說過,你們那裏的辣醬很出名。”陳然笑道。

說起家鄉的特產,我也覺親切,“是啊,C省到處都有,連外省也常見。我在大學讀書的時候,校門口的小超市都有得賣。當時看着還覺得好驚訝。”回想起無憂無慮的大學時光,我不自覺放鬆下來,唇角溢滿了微笑。

“嗯,C省菜系全國聞名,少不了D縣辣醬開胃,連我這不怎麼吃辣的北方人都覺味口十足。大學在哪裏上的?”

“哦,我讀的燕北理工,很一般的大學。”

“是嗎?”陳然彷彿眼睛一亮,“居然是我家鄉的大學!太巧了!”

“真的啊?陳總您是Y市人?”我也很是驚訝,不禁感嘆命運的巧合。

“對啊,咱大東北的工業基地,比不得C市山清水秀啊。這些年我都在南方跑,對這邊的氣候倒是熟悉了,回了家鄉反而還不適應起來,覺得干。”陳然呵呵笑道。

無意中發現彼此共同的交集,這讓我瞬間覺得和陳然的距離拉近了不少,“其實我倒還挺喜歡Y市的,雖說冬天乾燥寒冷,但屋裏暖和啊,而且北方的冬天常出太陽,晴好的時候人的心情都像艷陽天一樣,不像C市的冬天總是陰冷潮濕,難得見到太陽。”我一下說了這麼多話,完了才意識到自己會不會說太多了。

陳然卻似毫不在意,繼續說道,“內陸南方都這樣,我以前在N省生活,海邊城市,倒沒這麼冷,冬天大批北方人飛來過冬,去過N市么?”

“啊,沒去過。”聽他問我,搖搖頭道,“當學生時一放假就想往家裏跑,上班了假期也少了,十一長假嫌人太多,春節時少不了家裏親戚往來走動拜年祭祖,就更不會出去了。”

“這倒是,所謂成人不自在吧,居然一年到頭都找不到時間出去旅遊一下。”陳然似有感嘆,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公司有年假吧?”

“嗯,是的,滿一年就有。但行政部工作還是挺忙的,人手也比較緊張,今年的年假還沒來得及修。”突然意識到在跟自己的老闆說話,提到工作和休假,不免聲音放低了些。

陳然看看我笑道,“怎麼?怕老闆批評你?你也太小心了,這是作為員工的正當權利,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停頓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彷彿斟酌了幾分才說道,“N市景色挺好,有機會可以去看看,作為一個在那裏混跡了十幾年的外地人,給你當導遊沒什麼問題!”

我心裏微微一震,不禁抬頭望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平靜,彷彿說著一句再自然不過的話。陳然,他說可以當我的導遊。我與他,會有這麼熟捻的一天么?

N市,這個我國南海著名的海濱城市,物產豐富,瓜果飄香,充滿了濃郁的熱帶風情,我的確不止一次意欲前往一覽美妙海景。可自從陳然走進我的生活,我便對這個城市有了近情情怯的複雜情緒,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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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市那麼美好,那裏有藍天碧海,有白浪沙鷗,那裏有陳然,可那裏也有他的家人他的家。

我並沒忘記這一點,我知道陳然畢業於N大,之後便在當地工作安家,直至後來創辦凱然。這個城市全是他的過往,他與家人生活的點滴,一草一木,一花一葉,與我全然沒有半點關係,叫我如何心安理得滿滿憧憬地踏上這片土地?

想到這裏,心下不禁黯然。導遊,有朝一日,就算我真的在N市的海邊踏浪前行,又怎麼可能讓自己的老闆給自己當導遊?陳然,不過一句場面玩笑話罷了。

可這些心思如何能讓陳然知曉,我也只得順着他的話道,“謝謝陳總,有機會我一定去。”

陳然把我送到樓下,才發現我住的地方就在他的小區旁邊,90年代的某單位宿舍樓,雖然老舊些,因着離公司較近,生活便利,到凱然沒多久我便定了下來。剛出校門的大學生囊中羞澀,能在市中心地段有一處性價比合適的棲身之所,已很滿意。閑暇時到河邊走走,兩岸柳枝曼妙,腳下水波灧灧,在喧囂的都市裏別有一番清明洞天。

公司給陳然租住的公寓在附近環境最好的小區,與我住的地方只隔一條綉河遙遙相望。因着樓層較高,視野和採光極好,夏秋兩季河風送爽,說不出的愜意享受。

我其實早就知道陳然住得離我很近,畢竟老闆們的後勤管理屬於行政部的工作。只是陳然沒問,我自然也不可能提起。此時發現我與他比鄰而居,他似乎有些驚喜地說道,“沒想到咱們住這麼近,真是太巧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老舊小區可不敢和陳總您的高檔住宅相提並論。”

“呵,還介意這個?一個棲身之地而已,再說了,這是公司配給老總的,不是配給我的,換你哪天坐上了這個位置,也一樣。”

陳然不以為然,我卻連連擺手,“不敢,不敢,陳總笑話我呢,我就是一說而已,陳總您別介意。”

“小李還是很客氣啊,不用緊張,工作時間我是領導,八小時外我也可以當你們的朋友嘛,不用太拘束。”陳然指指外面的廣場,“平時去河邊散步么”

我順着他的手望出去,只見河邊廣場上彩燈漸次亮起,賣燒烤或是小玩意兒的小攤販們放下桌椅準備着即將到來的忙碌,飯後的人們三五成群慢慢向廣場聚集,跳舞的,滑冰的,吃大排檔的,就着綉河潺潺水聲,彷彿一支動聽的交響曲,向世人展示着C市即將開始的夜生活。

我不禁被這充滿生活氣息的景象吸引了,好半天才開口說道,“去的,周末的早晨,我都愛在河邊走走呼吸下新鮮空氣。”

“是嗎?我周末也常在那邊鍛煉身體。”陳然指着河岸對面一排璀璨路燈告訴我,“我經常沿着那條小路跑步,那邊人少,跑着很舒服。”

遠處的燈光在夜色中暈出淡淡華彩,像一簇簇新燃的火把,在我的眼裏心裏跳躍。其實他不知道,我曾經在某一個散步的早晨,在如塗鴉般的似錦朝霞下,我看到過他,穿一身黑色運動裝,戴着耳機,迎着初升的紅日,勻速而堅定向前。晨起鍛煉的人們,或打拳,或舞劍,或散步,彷彿一幅流動的畫卷,他穿梭而過,像極了一筆氣運生動的潑墨寫意。我就那麼靜靜地望着他,一動不動,隔着綉河的波光瀲灧,貪看着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陳然仍自顧地望着對岸,彷彿陷入了沉思,他怎會想到,此刻坐在他身邊的這個人,曾經望向他的目光如此卑微而深沉?

眼裏湧上星星點點的濕意,車在樓下已停了多時,我們卻遲遲未告別。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妥,尷尬地朝陳然笑笑,“陳總,我到了,謝謝您今天送我回來”。

陳然像是突然被打斷了思緒,略一愣,眼神似乎也暗了一下,“哦,好,不用客氣。”隨即輕輕一笑,“小李,你很優秀,很高興凱然能擁有你這樣的員工。”說著向我伸出了手。

我有點受寵若驚,急忙伸出手回握道,“陳總,謝謝您對我的鼓勵,能成為凱然的一份子也是我的榮幸,我會好好加油的。”

“好,那,再見。”陳然對我點點頭,微微一笑,搖上了車窗。

我站在路邊,他的車在我面前調頭,起步,加速,我背着包,對他揮揮手,靜靜看着他的車漸行漸遠,連同他的人,他的聲音,都駛出我的視線。

我並沒有馬上回家,坐在樓下花園的亭子裏,不遠處的綉河在夜色下如一匹濃稠的錦緞,輕漾起華美軟緩的波紋,漫漫流向遠方。今天過後,我明白,我再不能對陳然避而不見,再不能用那些看似堂而皇之實則蹩腳的借口去抑制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滿腹,不為別的,即便是為了他今日雪中送炭的安慰和鼓勵,我都應當投桃報李,至少一個正常的領導和下屬關係,基本的溝通和交流應當是必要的。

可是,我似乎還沒有完全整理好自己的心緒,那些以為已經漸漸遠去的百轉千回在面對陳然的時候仍然熟捻而清晰地跳脫出來,輕輕撩動我的心弦,漾起陣陣漣漪。如果刻意的迴避都無法斬斷我對他所有的遐思漫漫,我又如何能保證在以後與他日復一日的際會中,我能獨坐如柱風動帆動而心不動?

但,不得不承認,在這反覆的矛盾糾結中,仍然有那麼一絲竊竊的快樂破土而出,在我的心底蔓延生長,彷彿從今往後我終於有了個理由與他交匯於凱然這方狹長天地,再不用作繭自縛般生生隔斷這朗朗時空歲月清明。

陳然

我從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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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後視鏡里看去,那個站在路邊的身影,一動不動,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終於淹沒進茫茫夜色中,再也看不見。

心底止不住一聲嘆息。

抬起手看一眼時間,40分鐘,我費盡心思鼓足勇氣換來的與她同行的時間,不過40分鐘。

不由得一陣苦笑,陳然,這樣有意義嗎?

她所有的話語都那麼客氣和疏離,恪守着下屬的本分,即便我絞盡腦汁試圖找尋一些二人的交集,也在她的問答中最終還是繞回了工作,彷彿我與他的關係,再不可能延伸到其他的範疇。

可是,陳然,除了工作,你還想要什麼範疇呢?朋友?不要忘了你比她大着一輪的年齡,你們是兩個年代的人,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稱之為最遙遠的東西,名字叫“代溝”。

難道你忘了當你說八小時外也可以做朋友時她難以置信的表情和不置可否的態度么?對一個剛踏入社會不到兩年的女孩來說,與一個大她一輪的已婚男上司做朋友,想想都覺得怪異。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吧?那就不要詫異她的反應。

醒醒吧陳然,你不是一直堅持得很好么?今天是怎麼了?彷彿每次離她近一些,你的思維便不受控制地會做出一些衝動的行為來。不過也好,今天這一程會讓你變清醒,至少你明明白白感受到了你之於她,確實如你所想的隔着十萬八千里,你處心積慮的N市邀約也不過換她一句客氣地謝謝,就連離開告別不都是她主動提出的么?生怕和你待久了引起尷尬和誤會。正所謂,“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現在你可以用幾滴男兒淚祭奠你死去的心臟了。

不由得一陣憋悶,我搖開車窗,冬夜的冷風嗖地灌進來,裹着河水特有的清洌氣息,讓人一個激靈。我掏出一支煙點上,吐出的煙霧很快被風吹散,不留一點痕迹,就像我此番不明就裏的衝動送行,終究也如煙般結束散去了無蹤跡。

陳然,你是不是寂寞了?算算離開H市離開小娟快三個月了,時光都從秋天走到了冬天,這麼久不見,難道你不想念她么?

是啊,應該是這樣,畢竟三十好幾的熱血男兒,遠離愛人隻身飄泊在外,時間久了難免孤獨,偶爾便有了些心猿意馬的小心思,歸根結底,是因為寂寞。

唉,真的是這樣嗎?

小娟那晚單薄的身影又浮現在我腦海,當時彼此都有心結,我也走得匆忙,離別前都沒能坐下來平心靜氣說說話,現在回過頭想想,我是否太小氣了些,畢竟是男人,一家之主,和自己老婆鬧鬧矛盾還要分個輸贏么?難不成這樣冷言冷語一輩子各自就好過了?

是了,我是男人,理應大度點。

車窗外的霓虹快速向後退去,我猛吸一口煙,扔掉煙頭,彷彿扔掉了之前所有的擾人心緒,掏出電話找到那個最熟悉卻又很久未點開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中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喂”,小娟的聲音萎靡無神,不見絲毫驚喜激動。

我滿腔火熱像掉進了冰窖般迅速被澆滅。

“小娟?在外面?”電話那頭隱隱傳來喝酒猜拳聲,我彷彿看見小娟化着濃妝穿梭於一眾酒色男女之間,心裏很是不快,不由自主提高了聲音。

“不然還能在哪裏?單位應酬。”小娟沒好氣地答道。

我意識到自己口氣不好,今天本為緩和氣氛而來,不要搞得舊結未解又添新結,我深吸一口氣,壓壓自己的情緒,溫柔說道,“少喝點吧,自己身體要緊。結束了早點回去,別太晚。我讓媽給你煮點醒酒湯送去。”

想是沒料到我突然跟她很久未見地和顏悅色,小娟沉默了一會兒,答道,“好”。

見她情緒似乎有了些變化,我不禁心頭一動,“小娟,馬上元旦了,我想回去看看你,咱們都快三個月沒見了。”說完靜靜等待着電話那頭的迴音。

電話那頭異常安靜,小娟似乎遠離了剛才應酬的地方,卻沒有像前一句那樣沉默多久便答道,“你還捨得回來啊”語氣中已有了些嬌嗔。

我輕輕一笑,心下豁然開朗,“老婆在那兒呢,當然要回去。”

“就三天假,太趕了吧。”

“再趕也要回去見老婆。”

小娟“嗤”一聲笑了,我的唇角也彎了起來,這就算冰雪消融,琴瑟合鳴了吧。

“哎,陳然,要不元旦我到你那邊兒吧,我還沒去過C市呢,正好過去玩玩。”此刻冰釋前嫌,小娟也來了興緻。

“也可以啊,你過來,我帶你到這邊兒轉轉,現在我也可以當半個導遊了。”我表示贊同。

“行,那說定了,我明天就去訂票。”

“好。記得少喝點酒,早點回去。”

“知道啦,老公,拜拜!”

小娟高興地掛了電話,我也滿足地合上手機。再次確定地告訴自己:陳然,看到了嗎?你只是因為和小娟鬧了彆扭才走了神,夫妻哪有隔夜仇,現在你們和好如初,一切都沒有改變,小娟是你的妻子,是你相伴一生的人,你是一個已經結婚多年的家庭幸福、事業有成的男人,真犯不着為一些莫明其妙的情緒和人去折騰自己安穩的生活,性價比太低,不划算,不值得。

不要折騰,陳然,一定要記住。

我不斷地點頭提醒告誡着自己,腳下一使勁,車揚長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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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的天涯是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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