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提審
唐成部帶到京里的這天,上官璽滿月,楚芊眠出月子。東海王世子妃見到長公主真面目。
剛出月子的人,除非受到虐待,應該氣色過人,有瑕疵比如白白胖胖。
倪氏就更露出敬佩,問了一句:“我聽說魯王也只有王妃一個人?”她面色飛紅,很想看到楚芊眠的神情,卻又為自己的問話垂下面容。
楚芊眠認為呂勝本就不是風流之輩,他不納妾跟自己全無關係。但是石蛟?她就說不好了。
可她也不能承認啊。
回上一個含蓄的笑容。
有時候不說話是絕妙回答,當事人的心裏愛怎麼想,你就怎麼想吧。而當事人的執着,一定是自己想要的。畢竟想的人,是自己。
倪氏心領神會模樣,閑談幾句離開,自然是心滿意足。她期盼查明的真相,反而成為她的保護層,她能不滿意嗎?
在倪氏心裏已經認定,石蛟為保留在長公主面前傾慕到底的地位,也是一直規矩下去。
把石欽留下來,頭一回倪氏沒有太不痛快。把兒子交待幾句,石蛟夫妻在第二天離京。
……。
刑部在京里的幾處監獄裏,有一處最為隱密。關押的不是需要隱藏身份的大盜,就是還沒有定案但定案后不會輕的罪犯。
唐成部讓押到這裏,只看到高高的一個小窗戶。一連幾天沒有人理他,他的心裏愈發沒有底。
他回想下自己讓抓的那天。
他不是每天晚上都出門,那天恰好有個人請他吃飯,回來在天黑以後,他沿着河慢慢走着,欣賞春夜美。
幾個人一擁而上把他按倒,他當然是叫了的。沒叫幾聲就讓堵上嘴,隨後同衙門的人巡邏趕到,他清楚的看到本城最有名氣的捕頭。
然後…。拿他的人亮了一張公文。唐成部雖不是數一數二的官員,卻算要職官員,他看出那公文沒有假。再然後,他就在路上走了好幾天,車顛的他全身疼。
沒有枷鎖,唐成部心存僥倖抓錯了。但解開蒙眼的布,他就出現在不知名的牢裏。
這是哪呢?
根據唐成部做官的經驗,他很想和送飯的獄卒套個近乎,把脖子上掛着的一塊玉送給他,但是獄卒面色漠然,好似聽不到他說話。
家裏不知道該多着急?
這個地方不用家裏人用飯?
他正想着,清楚地聽到開鎖又關門的動靜。一種肅然而又壓制的氣氛到處都是,幾個人大步走過來。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穿着官袍。但是唐成部知道,他呆的那城,和鄰居池鎮,衙役們可沒這麼整齊。
好似攜帶殺氣的這夥人停下來,開的是唐成部這牢門的鎖。唐成部呆若木雞,這裏面最差也是捕頭,捕頭在本朝也有幾個官階之分。往這裏來的,每一個拿到外省都可以獨當一面。
他到底犯下什麼罪?
“大人,你們是什麼人?”恐懼讓唐成部大叫出聲。
最前面的捕頭進來,迎面重重給他一拳,打得唐成部叫聲沒有了,變成倒地哀嚎。那人冷冷道:“起來!提審你,不要玩花樣。”
兩個人架起他,給他蒙上眼睛。再次解開后,唐成部看到自己來到院子裏,而那種嚴肅的氣氛更加嚴重。
好似有人把泰山推倒,懸在他的胸口之上,慢慢的往下倒,但還沒有倒下來,但當事人隨時知道會成齏粉,所以更加害怕。
唐成部再次回想,還是不明白,傻獃獃地看着事態發展卻無能為力。
院子裏靜極了,連個大聲說話的都沒有。每個人一定要說話時,都是低聲而又莊重。而這種氣氛,持續足足一個時辰。
院外傳來動靜,沒有轟隆隆響,卻讓人腦海里轟隆隆的出現。院門大開,所有人精神一振,擺出恭敬的姿勢,齊唰唰跪倒在地。
幾個大搖大擺的男子走進來,清一色的五品官袍。唐成部一個也不認識,但依然打算用他的上官名字來攀個交情。
又進來幾個人,讓他打消想法,面色蒼白。
四個四品官袍的男子進來,鷹眼鷲視的舉動,不難看出他們也是當差的人。
唐成部張大嘴。
他遇到的官職在限,他還沒有見到四品官員打前站這事情。然後,他見到幾個陰陽怪氣的男子和幾個面容秀麗的女子。
他們來到就鋪紅氈,說話要麼帶着獨特的風姿,要麼跟公鴨似的。
太監?
唐成部一下子認出來,後背上一溜冷汗下來。他知道自己在哪裏了,他讓抓到京里來了。
彷彿驗證他想的真假,外面走進來一行人,最中間讓簇擁的是個女子。唐成部哪有心情打量她的美和丑,他心裏突然出現的一個名字,讓他接近癱軟。
他知道這是誰?
但還是想問,這是怎麼回事?
身子慢慢地往後倒去,一個捕頭扶住他,低而有力地讓他放老實。片刻后,把他帶到一間寬敞的公事房。
說豪華,這裏倒不是。有年頭的案幾泛着使用后的光亮,牆壁上有常年的微黃色。但是那個女子坐在這裏,讓這裏的一切都變得格局不同。
她手裏拿着一些紙張,眼睛放在上面,慢慢地問道:“帶進來沒有?”
“見到長公主殿下。”
唐成部顫聲。
能不拘一切手段拿人的女子,唐成部只知道一個人,安泰長公主。
楚芊眠並不意外他認出自己,她手上拿的是幾份供詞,往地上一摔:“你辦的好事!”
供詞散落開來,東一下里西一處。唐成部膝行過去,一一撿起看過,爆發出鬼叫般嗓音:“這是陷害……。”
楚芊眠狠瞪他一眼:“再看看!”
唐成部一眼已看清楚,這上面寫的名字,叫劉柱、叫張大生,叫魏武,叫……。確實是從他手上開出的路條。
開路條,是他負責的公事之一。
所以沒有電光火石,唐成部也清楚他讓抓來的原因。想到妻子,和已過童生試的兒子,唐成部咬牙道:“卑職確實不認識。”
又一份東西摔下來,唐成部拿在手上,這一回淚流滿面。這上面寫的是他剛過童生試兒子的經歷。包括他最早是跟着隔壁多年不中老秀才念過幾句也在上面。
唐成部磕頭如搗蒜:“殿下,我兒子他有天份,學裏說他能高中。”
楚芊眠冷冷看着他,難道他不明白嗎?就他做的事情來看,他的兒子中與不中沒有意義。
“唐成部!你兒子在哪個朝廷中?是皇上的朝廷,還是你們打算創辦的朝廷?”
她可以直接說出來,唐成部光聽就嚇壞了:“殿下,您說的這是謀逆大罪,我實實在在的沒有過。”
他倒在地上好似用盡全力思索過,楚芊眠冷笑加深:“好吧,那你回去慢慢的想。我可沒有功夫天天聽你說話,以後你想到了,讓人核實以後,我慢慢地看吧。”
兩個捕頭過來,提起唐成部,看樣子打算送他回去。
“不不,”唐成部更加驚恐。
暗無天日的地方,他甚至不知道在哪條街上,哪個衙門。如果拿官員呢,他應該在昭獄不是嗎?
他雖沒有蹲過昭獄,但是也知道昭獄比這裏各方面要好。這裏簡直就是隨時遺忘的地方,哪天不見了也有可能。
唐成部一面推擋着捕頭,一面竭力地再想,苦苦中道:“殿下,您給我提示成嗎?”
楚芊眠已敏銳察覺出他藏的話不少,對湯捕頭示意:“讓他全說出來,不管上官,還是街坊,不管是收錢,還是害過人,風過衙門裏掉片葉子砸倒了人,也給我說出來。”
湯捕頭說聲是,幾大步到唐成部身邊。還沒有抬手,唐成部大發瘋癲:“我說,我還要活着。”
“看來你的記性沒出問題。”楚芊眠不無諷刺。她扔過去的供詞上,不是清清楚楚寫着路條一事嗎?
有盞茶功夫,唐成部由結結巴巴變得流利,話不像剛才前一句后一句搭不上,也能聽得明白。
“我家大人每審案子就收錢,有一個賬本子由專門的一個書辦記錄,那書辦是他的小舅子。”
湯捕頭抬手給他一記耳光:“這和路條有關係嗎?”
“有,有時候我為大人牽線掙錢,舅爺請我吃飯,介紹一個同鄉和我認識。他叫王顯白,那天是他付的錢。從那以後,他時常找我吃飯,有一天對我說,他有幾個同鄉要去別處尋生計,問我能不能開幾張路條。”
唐成部面上有絕望般的茫然,說明他當時也知道開路條的人有問題。
楚芊眠單刀直入:“你一年開多少張?”
“我不記得了……。”
湯捕頭踹翻他,罵道:“你家大人還有個賬本子,你怎麼會沒有?”
“我家大人記賬,是為家裏分賬用。他收的錢,太太要分、姨太太要分,舅爺要分,衙門裏兄弟們要分,他不記就算不過來。我開一張路條收十兩銀子,巴不得這些人以後不找我,我就沒有記。”
唐成部說這話的時候垂下頭。
“那些人如果再出現在你面前,想來你也記不得了吧?”楚芊眠不無諷刺。
唐成部身子哆嗦一下:“殿下,我確實沒有記,我拿錢辦事,這樣更省麻煩。他們去了哪裏,從此與我無關。”
這不是楚芊眠頭一回提審人,雖然看得出唐成部是個狡猾的人,但是一時半會兒看不破他如果有隱瞞,為的是什麼?
湯捕頭把他拿來,就地調查過他的家人。他的妻子賢惠持家,他的兒子上學比他好,唐成部曾說過是他的期望。
他過的還算不錯,往謀逆上走,應該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見他反反覆復再說的都是上官的事情、同僚的事情,甚至真說出兩件鄰居的隱密事情,楚芊眠讓送他回牢房。
湯捕頭不悅:“殿下,這個人城府不淺。”
“我也覺得他肚子裏還有話,但是他不肯說,卻咬出一堆的人,這一個一個的查起來,人手不夠還是小事,耽誤時間拿咱們想要的人,才是大麻煩。”
楚芊眠也面如寒霜。
“殿下,他是官吏出身,還是衙門裏打滾多年,他知道要麼不開口,要麼就逮誰咬誰,為的就是讓咱們亂了頭緒,再搭不起許多的鐘點。要撬開他的口,還得花點心思。”
湯捕頭以他多年的經驗指出來。
楚芊眠用他幾回,湯捕頭鄭重說的話不無應驗。仔細地聽完,挑一挑眉頭:“他還不知道他的家人都在京里,如果他知道的話……。”
“殿下,沒有讓他說實話以前,最好不要告訴他。他不肯說,說不定就是為家裏人不敢說。如果他知道全家都讓逮捕,鋌而走險自尋短見可就不好。”
湯捕頭沉吟道:“根據劉柱、張大生,及讓他們供出,從東海王水軍拿到的人供詞,唐成部的路條起的作用不小。對一些人來說,他不可缺少,知道的不會少。”
楚芊眠有些頭疼:“那好吧,先按他的供詞,把他供出來的人一一提審。”
露出笑容:“你剛回來沒有幾天,又要你出遠門兒,對你的家人好好說說。”
輕輕抬手,綠玉取一個銀包送到湯捕頭面前。
湯捕頭真心的道謝,笑道:“為殿下辦事賞金不菲,凡是讓我挑中的兄弟們都巴不得經常跟着我,用起來也最順手。”
這不知是湯捕頭第幾回問楚芊眠,他應不應該有一隊在長公主名義下的人手。
但是楚芊眠雖已經漸漸有自己的人手,卻不肯輕易抽調各衙門的人員。
除去今天見到的唐成部以外,她也曾會過別的官員,從小心上來看,她寧願小心再小心,也不想有漏網之魚混進來。
微笑回湯捕頭:“我不是不信你的眼光,而是還是臨時抽調吧,就地抽調也行,但前提是你放心。”
說著站起來,宮女太監和侍衛們簇擁着她,和來的時候一樣,威風八面的出去。
因為長公主在這裏,院子裏的人基本不敢亂動。聽到馬車離開,紅氈收起,大家齊齊鬆一口氣,把湯捕頭圍上。
“帶上我去嗎?”
“我也成啊。”
湯捕頭板起臉:“你們不當值嗎?能在這裏當值的也都是各衙門的可靠人,跟我走了,上哪兒再抽人替補你們。”
和大家說上幾句,湯捕頭先回家,對家人說一聲。在家裏把賞銀分開,一份一份兒的送出去。再回家,看行李收拾大半,他檢查一遍,把兵器再擦一遍。
楚芊眠自滿月後就回到書房,進去先對國舅把剛才的事情說上一遍,國舅並不反對她再次從外省拿人,楚芊眠回到自己房中坐下。
拿起別的公文看,但總是不忘記唐成部。如果他肯招供,說不定事情簡單的多。
想到這裏,走到隔壁上官知的房間。
上官知一直協助父親,現在又協助妻子。他的房間在國舅和楚芊眠的中間,兩邊離的都近。
楚芊眠坐下來:“這事情一出來的時候就帶着不會小,但是一個不入流的官吏唐成部,除去他能開路條以外,他還能掌握什麼呢?要說開路條,別的城,別的人也能開,不僅限於他。”
“我記得父親查過的官員勾結案件,雖不算謀逆,但離的也不遠,最快的一個也兩年結案。”
房中的花梨森書櫃前,上官知打開銅鎖,準確無誤的取出一份卷宗:“這個,從提審第一個人開始算兩年,可不是從影影綽綽出來算。要是那樣算的話,沒有十年八年下不來。”
楚芊眠翻看幾頁,有了理由:“怎麼,你不應該早拿給我看?”她抿着唇笑。
“現在肯給你,你趕緊見人情。這是我自己整理出來的,當然留着我自己看。”
上官知在楚芊眠盯着櫃門的眼巴巴中,“吧嗒”一下鎖上。
現在不是有大把鐘點開玩笑,楚芊眠拿卷宗對他指指:“你等着,我很記仇。”
上官知聳聳肩頭。
楚芊眠走到房門,回身又來上一遍:“我不會忘記這件。”
上官知撇嘴:“如果你忘記,我可以提醒你。”
“孩子們。”
楚芊眠略提嗓音。
“來了來了。”
楚行伍、上官廷、樊大華、元大勝在隔壁的隔壁看書。
上官國舅的書房門禁森嚴,楚芊眠有時候和上官知說起來,還以為公公會讓上官廷換個地方念書。
上官知不好說出來,父親在孫子的事情上,對岳父安佑王的不滿造成。讓上官廷在眼皮子底下,國舅才能安心。
而就算國舅做出很多讓步,上官廷也不是開開在這裏。有時候楚雲期當先生,四個孩子一起出門。
今天在,楚芊眠一叫就到。
“叫我們做什麼呀?給好東西嗎?”楚行伍帶頭的問。
楚芊眠往房裏指指:“姐丈閑了,要出門逛去,誰要跟着?”
“我,”
“我也去。”
八個小手臂舉的高高的,舉一隻手臂在他們中間已不流行。
楚芊眠對上官知笑容可掬:“有勞你了。”不懷好意瞄一眼上官知桌上公文,施施然對着自己房間走去。進門的時候,聽到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討好聲。
“姐丈,我缺個鎮紙,帶我去買。”
“父親,我缺個比舅舅好看的鎮紙,我也去。”
樊大華、元大勝爭先恐後:“還有我呢。”
上官知瞄瞄桌上公文,殿下也應該知道有些是今天要批出來。如果上官知現在陪孩子們出門,他的速度就慢下來,可以讓楚芊眠笑上好幾天。
如果他不陪孩子們出門,楚芊眠會說他怠慢,笑上好幾天。
他鎮定的答應:“好,換出門衣裳,然後角門等我。”打發走,他抱上起公文來到楚芊眠的案幾前。
他有臂力,完全可以放的沒有動靜。但是輕輕一聲“啪”,把公文放下。
眼神從案几上掠過,上官知同樣知道楚芊眠有些公文也是當天必須出來。
不由得幸災樂禍:“我走了,這些有勞你,記住,三份是一刻鐘后發出去,一半以後要在一個時辰內發出,餘下的你可以拖到晚飯以後。”
說完,負過手,拿出貴公子的款款派頭,施施然對外面走去。
“通”,在他背後有什麼砸中房門,上官知才不會看。綠玉撿回來,是個洗乾淨沒用的毛筆。
晚飯後,上官知帶着孩子們回來。每個人空着兩手出來,背着小包袱回來。小面容上都有滿足。
“回去再看會兒書,就睡吧。”上官知把他們教給奶媽,他往書房裏來。
燭光明亮,他踩在門口的燭光之中,對着房中輕笑:“喂,批完了嗎?”
“該發出去的已交出去,餘下這些,可以晚會兒,正等着你陪你熬五更。”楚芊眠用手比劃下公文的厚度,特別的愜意:“我會二更睡的。”
殷勤狀取過那枝沒砸中他的筆,手臂伸長遞出去:“給,莫辜負它,它也等你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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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兆頭,今天的萬更兩更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