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章 相遇之痛(一)
在開封白吃白喝住了幾天,實在是過意不去,杜九言決定真情回饋,請魯念宗給客棧的掌柜贈送字畫一副。
“魯公子的畫,千金難求。”杜九言道,“這一幅您就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掌柜如獲至寶,將字畫裱起來,掛在正堂內。
“為什麼讓我贈?”魯念宗一邊收拾行禮,一邊道,“言言,應該你送啊。”
杜九言擺手:“如今我功成名就,不能輕易送字畫了。”
魯念宗鼓着腮幫子看她:“你這樣,有點驕傲啊。”
也不曉得當年是誰為了騙住,一路上贈送字畫的,桂王撇嘴很賢惠體貼地道:“舅爺這話說的不對,九言這是謙虛,怎麼是驕傲?!”
“你們兩個欺負我。”魯念宗撅着嘴,不滿意,“我說不過你們兩個,不和你們玩了。”
杜九言笑了,拉着魯念宗低聲道:“舅舅,白吃白住也有你的份,你帶的那點盤纏可早就用完了,你現在是以畫地抵債!”
“哼!”魯念宗指着她的肚子,“等她出來,我不給她見面禮,氣死你們。”
杜九言笑了:“我氣,好氣好氣。”
“你生氣也沒辦法,反正我會妥協的。”魯念宗道。
吵吵鬧鬧的,他們退了房,收拾好馬車,杜九言由桂王扶着上了馬車,盤腿坐在車裏,聽桂王讀詩。
“這詩意境不行,”桂王翻了一頁,嫌棄不已,“我閨女會不高興的。”
“這首也不行。”
“這個也不行!”
杜九言瞪着他:“怎麼著,一本詩集你棄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你現作?”
“那就不讀了。我閨女像我,一定是盛世美顏有才有德!”桂王道,“根本不需要你說的這些胎教。”
“讀!”杜九言不和他啰嗦,強權手腕壓迫,“不讀就下車。”
桂王撇嘴,咕噥道:“讀就讀,這麼凶幹什麼。”
說著,繼續嫌棄地讀。
“還不如我唱歌呢。”桂王貼着她的肚子,“閨女,父親給你唱歌好嗎?”
杜九言看着他的頭頂,冷嗤一聲道:“王爺,不是我看不起你,你確定你會唱歌?”
“當然會!”
“那你唱吧,江南小調、河北梆子、秦腔也很不錯,來!”
桂王就哼了起來,剛出了一嗓子,杜九言的肚子就被踢了一腳,她趕忙捂住桂王的嘴:“您閨女不滿意,踢我了。”
“憑什麼啊,她對你不滿意,為什麼踢我。”
“把臉貼上來,讓她踢你。”
桂王不滿道:“你怎麼就知道她不滿意,她這是為我拍手助興吶喊,說她爹唱的好。”
杜九言一臉嫌棄,唾棄道:“王爺,您要說您長的好看個子高身材妙,我也不說了,可您也好意思吹自己嗓子好?您這嗓門和您的臉正好成反比。”
“還是省省吧,等回去讓花子給她唱來聽,鬧兒……”杜九言說著一頓,不說話了。
桂王抬頭看着她,嘆了口氣,將她抱在懷裏拍着,道:“乖乖,我不唱了不唱了!”
杜九言嗔怪地睇他一眼。
“鬧兒也沒事。”桂王道。
“嗯,他一定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悄悄的生活着,過着他想要的生活!”
雖然大家都是半路遇見,可早已有感情,甚至許多人真的以為杜螢就是她的弟弟。
得一個貼心的弟弟不容易。
“九言,九言!”魯念宗敲着馬車的窗戶,趕車的顧青山怕他撞着,就停了車,“鐵塔,你看啊!”
他激動地將腦袋鑽進來:“你快看快看。”
“那我們就靠邊停會兒,你和梁怡去逛逛,我和王爺已經去看過了。”杜九言將他臉推出去,平時看還好,鑽進來一看臉還真大。
魯念宗看看距離,點頭道:“好,那你們在這裏等我們,我和怡怡去去就來。”
他說著,牽着梁怡的馬,兩個人策馬掉頭衝著鐵塔去了。
杜九言由桂王抱着下車,顧青山將車趕到小道上。
四面都是農田,許多農人挽着褲腳正在田裏除草,說笑着驅散一身的疲憊。
“你弟弟今天怎麼沒有出來了?”遠處,農田裏有人聊着,杜九言靠在桂王的肩膀,看着鐵塔發獃,緊接着另一道聲音回道,“他今天有點不舒服,在家裏歇着了。”
“他身體不好,是要多歇着。說起來你這個哥哥可真好,也不成家就專心照顧陪着他。”
“一家弟兄能在一起,是最大的福氣了。”
杜九言猛然一怔,抓着桂王的手,道:“王爺,這聲音很熟悉。”
“嗯?”桂王不解,“田裏男人聊天的聲音嗎?哪裏熟悉?”
杜九言凝眉,腦海中將所有認識的人搜羅了一遍,眼睛一亮和桂王道:“是、凌戎!”
“王爺,是凌戎的聲音。”
桂王吃了一驚,盯着遠處背對着他們,正弓背做事的背影:“你確定?”
“不會錯。”杜九言道,“唱戲人的聲音格外不同,尤其的好聽。這聲音肯定是凌戎,沒有錯。”
桂王頷首,道:“顧青山,過去看看。”
“是!”顧青山聽到了,和韓當兩個人一左一右飛奔過去,顧青山大喊一聲,“凌戎!”
彎腰的人猛然直起身,等看到喊他的人,頓時腿一軟坐在水田裏。
“爺!”顧青山看到凌戎的臉了,“是凌戎沒錯。”
凌戎臉色煞白地坐在水田裏,好半天沒了反應,四周的人都獃獃的看着這一幕,不知道情況,不敢貿然出聲幫忙。
“是凌戎,你沒錯。”桂王扶着杜九言,“別急,等他過來再問。”
杜九言抓着桂王的手,盯着瑟縮着朝她看來的凌戎,面色沉冷。
凌戎在這裏,那麼鬧兒呢?
當時,他是陪着鬧兒殉情一起死了,還是他害死了鬧兒?
凌戎赤着腳,在水田裏洗了手,隨手擦在了身上,走到杜九言面前,絞着手道:“王爺,杜先生。”
杜九言打量着他,他黑了不少,沒有以前精緻細嫩,但卻多了幾分男人的擔當穩重,好一會兒她出聲問道:“什麼情況,和我說說吧。”
“杜先生,”凌戎道,“我、我不知道該不該和您說。”
他發現杜九言懷孕了,所以就更加不敢隨便說出事情的真相,如果嚇着驚着杜九言,他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能贖罪。
“我扛得住,說吧。”杜九言道,“雖是孕婦,可要動手再來兩個你這樣的,我一樣能放倒。”
凌戎一驚,擺着手道:“您、您誤會了。”
“我、杜螢……鬧兒他……他在家。”凌戎不敢看杜九言,他知道杜九言對鬧兒很疼愛,當弟弟一樣疼愛。所以他更加的心虛,生怕她會傷心生氣。
“去看看。”杜九言的心漏跳了一拍,沉着氣道,“走吧。”
凌戎點頭,光着腳沿着官道的路沿走着。
韓當留下來等魯念宗和梁怡,他們三個人跟着凌戎。一路上凌戎不敢說話,一直垂着頭順着路沿,往前走。
杜九言也沒有開口。
走了一盞茶,拐了一個田埂,桂王牽着杜九言。
又是一盞茶的時間,他們看到了一間不靠村不靠水的茅屋,屋前圈着院子,養着幾隻雞,屋后種着菜,油綠綠的很有生氣。
煙囪上冒着煙,一陣不怎麼好聞的飯菜香氣傳了出來。
“就、就是這裏。”凌戎推開籬笆院門,衝著廚房裏喊了一聲,“鬧兒!”
“鬧兒,我回來了。”
廚房裏有人應了一聲,道:“嗯,知道了。”
聲音的情緒不高,沙啞着,有些不太對。
“鬧兒!”凌戎又喊了一聲,“你、你出來一下。”
鬧兒應了一聲,擦着手從廚房裏出來:“怎麼……”剩下的話,卡在喉嚨里,他看到了站在院子外面的人。
是他日思夜想惦記着的人,穿着一件湖藍裙子,梳着髮髻不戴首飾。她胖了一些,膚色白裏透紅,眼睛黑亮含着淚花。她捧着肚子,少了往日的輕盈,卻多了一份女性的柔光。
她……
“九哥!”鬧兒沒過來,噗通跪下來,“九哥!”
杜九言抿着唇,眼淚唰地一下涌了出來,她抖着唇,死死盯着他。他黑了不少,但還是像個小姑娘那樣,細細柔柔的。他眼睛紅腫的,顯然是已哭了一場。他跪在地上,視線不曾離開她,裝着滿滿的激動和欣喜還有藏不住的愧疚和忐忑。
“嗯。”杜九言應了一聲,指着他院裏的雞,“雞養的不錯,能下蛋了吧。”
鬧兒想到了小蘿蔔以前養的雞,無數個夜裏,他都會夢見邵陽雞毛巷裏的雞,嘰嘰喳喳的叫着。
“九哥!”他哭着,眼淚如同開閘的洪水,根本攔不住。
“嗯。”杜九言打量着屋側蔥蘢的梔子花,“花養的不錯,能開花了吧。”
鬧兒想到他曾買過梔子花掛在每個人的帳鉤上,九哥說晚上睡覺都沉了很多,因為她很喜歡梔子花的香氣。
“九哥!”
“嗯。”杜九言打量着門口晾曬的衣服,上面綉着清雅的竹枝,“綉工還是很好,能掙着錢嗎?”
鬧兒想到他給她在訟師服的衣擺上綉上的竹枝,一片片的葉子,既張揚又有風骨,像極了九哥站在公堂上,口若懸河揭示黑白時的風度!
“九哥!”
鬧兒膝行着,在鋪着石子的院子裏移動,“九哥我錯了,我想你,想大家,想家。”
“九哥,我夜夜做夢都想你。”
“九哥!”
杜九言一腳踹開門,三兩步走到他面前。
鬧兒沒再走,昂頭看着她。
杜九言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喝道:“你沒死,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一句話、一封信、甚至一個字都行!”
“你想我們,我們何嘗不想你呢。”
“你這孩子,看着懂事,做事怎麼這麼混呢。”
鬧兒一把抱住她的腿,放聲大哭:“九哥,我錯了,你打我吧,我錯了,我後悔的不得了。”
“我辜負你們對我的愛,我錯了。”
杜九言單膝跪在他面前,眼淚也簌簌落着,打量着他,道:“行吧,我原諒你了。”
“九哥!”鬧兒抱着他,“九哥!”
杜九言深吸了一口氣,撫着他的後背。
凌戎在一邊擦着眼淚,內疚到不能自已。
“起來說話吧。”桂王上前將杜九言扶起來,“地上涼,去坐着說話。”
杜九言嗯了一聲,將鬧兒也牽起來。
她拿帕子給他擦眼淚,道:“不請我們進去坐坐?”
“坐,坐!”鬧兒點着頭,“我在做飯,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在這裏吃飯吧。”
杜九言擺手,道:“不吃,你做飯不好吃。”
鬧兒又哭又笑:“九哥,只有你說我做飯不好吃。”
凌戎泡茶,又和他們緊張地道:“我、我去劉伯家裏買一個西瓜,給王爺和杜先生解渴。”
“不用了。”杜九言喊他,“坐吧,我們一起說說話。”
凌戎應是,搓着手拘謹地靠門坐在小凳子上,鬧兒喊他:“師兄,你坐這裏來。”
“不用。”凌戎心虛,擺手道,“我就坐在這裏,你們說話,我聽着。”
鬧兒嘆氣,也不敢強迫,小心給杜九言倒茶遞過去:“九哥,你喝茶。”
他說著,盯着杜九言的肚子,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生小蘿蔔的時候,他們還不認識,這一胎,他好想陪在她身邊啊。
前天,他在客棧外面聽到她懷孕的消息,就想衝進去看她。
可是他不敢,他怕杜九言怪他明明沒有死,卻棄了所有家人,在這裏偷生。
他這麼自私,無顏面對所有關心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