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秀(三)(3)
可是,那個兒子,對了,他的名字叫崔雷,卻從此在小小的心靈深處,埋下了對老支書一家‘仇恨’的種子。在老支書家的時候,看到父母苦苦哀求的可憐模樣,崔雷緊握着拳頭,眼睛裏似乎立即要噴出火來。不過,這個十二歲孩子的憤怒,沒有引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多年以後,長大成人的崔雷告訴我,那個晚上,他發誓,一定要報仇。於是,他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老支書的對立面,成為崔聯最堅定的支持者。與崔雷相反,當年揪過崔雷耳朵的張忙,卻自始至終是老支書最忠實的擁護者。張忙四十多歲,和老支書差不多大小。打小的時候,他們倆就很要好。老支書後來出息了,當了村裏的一名幹部,而且是村裡級別最高的幹部,也沒忘了這兒時的好夥伴。張忙有兩個兒子,因為有老支書的幫忙,都得以參軍入伍。光這一點,就讓村裡人羨慕不已。因為,當兵,不只是意味着光榮,還意味着有大好前途在等着你;張忙家蓋房子缺錢的時候,老支書非常主動的救濟了他;張忙本人托老支書的福,當了近二十年的村民小組長。所以,張忙打心眼兒里感謝老支書。因為站在不同的‘戰線’上,崔雷、張忙這兩個年齡相差將近二十歲的人,在很多場合,為了崔聯和兄弟倆,互相大打出手,怒目想向。當然,這些都是后話。另一個重要變化是,1999年左右,村裡不少村民家都買了電視機和安裝了電話。雖然大多數村民家的電視機都是黑白的,但通過天線也能收到山東省台和中央電視台的節目,圖像還很清楚。有了電視以後,村民們不出家門也能知曉天下事。有一年,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調查》欄目,製作、播出了一期關於村民選舉的節目《大官村的選舉》。我問過一些灰村村民,他們都表示有那麼點印象。一個村民還說出了一個節目的細節:“節目裏有個瘦瘦的女記者在那兒播音”。(這期節目的現場出境記者胡勁草,那時在鏡頭裏的確比較瘦)另一個村民說:“我記着裏面好像有個八十歲的老頭也投了票。那個熱鬧勁兒,就和結婚辦酒席差不多。”由此推斷,1999年的灰村村民,對於村民民主選舉應該是怎麼回事,通過電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而電話則使村民的活動變得更具有隱蔽性,有什麼事兒要商量和打聽,往往打個電話就行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必琢磨着如何避人耳目,主要是如何避老支書、老村主任的耳目。過去,經常性的,誰去誰家串門了,誰和誰常在一塊兒商量個事兒……這些,據村民說,兄弟倆都知道得很清楚,因為他們有不少耳目。這次,電話可是幫了那幾頁紙的大忙。崔聯家的電話開始響個不停,不斷有村民打電話過來問那幾張‘紙’的事兒。雖說,崔聯並沒有在綱領上落款寫上自己的名字,但村民們一看那綱領,就猜出是崔聯乾的。因為,這麼多年來,只有崔聯在和兄弟倆斗。實際上,不僅是灰村、灰村村民發生了變化。崔聯自己在村民眼裏也和過去不大一樣了。用村裡人的話說,他已經是一個名人了。原來,1998年,崔聯發明了一種地瓜儲藏方法,一些報刊雜誌對此進行了宣傳報道。利用這個技術,崔聯在鄰縣承包了幾百畝地種地瓜,傳聞他當時足足賺了十多萬。地瓜,在中國的許多地方,是一種主要的農作物。所以,經常有來自全國各地的農民,慕名前來向崔聯請教。灰村一些村民,也開始慢慢接近崔聯,時不時地去崔聯家串串門,希望也能從他那兒學一些儲藏地瓜的技術。這個技術,不僅使崔聯家比以前熱鬧多了,而且也使崔聯在村民心目中的地位提高了,份量加重了。雖然,村中各種大事小情,崔聯根本沒有資格插手、過問。但無形中,崔聯成為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是村裡不少年輕人學習的榜樣。一些村民回憶說,有一陣子,崔聯屋裏,來串門的都是些小年輕。崔聯屋裏沿着牆角擺了一遛、各色各樣的地瓜,小年輕提溜着地瓜,好奇的問這問那;而老支書的家裏,則是村裡老幹部、老黨員的聚集地。他們聚在一起聊天、曬太陽,說說村裏的事兒。所以,從老支書家門前經過的時候,經常能聽見有人在裏面咳嗽;從崔聯門前經過,聽到的是一幫小年輕在說笑。崔聯告訴我,第一個打電話給他,問綱領事兒的是家住村東頭的崔喜。崔喜比崔聯年長兩歲,按老一輩的說法,他們倆是同一個家族的人,論輩分,崔聯應該管崔喜叫叔。不過,到崔聯這一代,早就沒有這樣的講究了。他們倆見面基本上都是直呼其名。崔喜沒有當過兵,但念了不少書,初中畢業,寫得一手好字。過年過節辦喜事,村民就去找崔喜,請他替自家寫個對聯。七八十年代的時候,崔喜是村裏的電影放映員,城裏有什麼新鮮事,他一般也都最早知道一些。在村裡,崔喜絕對應該算是一個文人。村裡人都說,崔喜就是想當村會計,他覺得除了自己,村裡沒人有這個才能。他曾經向兄弟倆提出過這個要求,但是遭到拒絕。所以,一直以來,和兄弟倆之間有些不痛快。不過,關於這一點,崔喜本人在接受採訪時矢口否認,還很生氣地說,村裡一些人在有意造他的謠,純粹是誣衊。崔喜還有一個親弟弟,叫崔保。他們倆分別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家裏人丁興旺。一大家子,加起來有六個大老爺們。在農村,誰家男丁多,誰家說話的聲音就更大些,底氣也更足些。六個男人拳頭的份量,不可小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