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喧囂過後
林菀知道閬苑公子的死訊是在三天以後。
起因是鄰居家的人聞到了異味,跟物業抗議,物業便按照預留的電話聯繫他,誰知一整天都沒人回應;保險起見查了一下監控,想看看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誰知有短視頻是一片花白,像是信號不好的電視。
物業這時候覺得不妙了,慌忙請人打開鎖,一開門就是一股惡臭,夏日沉悶炎熱的房間裏,腐爛血腥的味道如蟲子一般蠕動着,客廳處有兩隻腿伸出來,似乎有人倒在地上。
他們不敢進去,立馬報了警,於是下午和公子一起回了家的林菀被叫到了公安局去問話。
為了保守起見,在那之後陳少燁等人過來的畫面早就被他們刪除掉,這就導致林菀成為了最後一個進出他家裏的人。
被聞訊時,林菀把那日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神情平靜,有條有理,似乎只是被老師請到辦公室里了解複習情況,而不是涉及到一個殺人案件之中,被警察當作嫌疑犯問詢。
這讓問詢她的警察都覺得不太自在。
一般人遇到凶殺案都是這麼平靜的嗎?
自己熟悉的朋友就這樣死去了,竟然連一點感情波動都沒有……
他忍不住問道:“知道李梓昀去世,你是什麼想法?”
林菀沉默了一陣,笑了一聲:“原來他叫李梓昀。”
她面無表情時,總叫人覺得冷漠鋒銳,不敢直面;而她這樣笑起來時,又有一種如刀刃般尖銳的譏誚之意隨着翹起的唇角勾起來,讓人難受。
警察深吸一口氣,竟有種涼意。
對面單薄的少女忽而掃了他一眼,那眼神讓警察感覺不是他在問她,而是她在審問他。
她笑意斂起,眼眸似幽深森林般靜謐,宛如要把人的靈魂吞噬進去,輕聲問道:“在葬禮上哭不出來,就是這麼不對的事情嗎?”
不遵循別人的規定走,就是這麼罪大惡極的事情嗎?
她一直獨立於現實世界,在夢與真實的夾縫裏若即若離地遊走,那深植於心裏的孤獨正來自於她無法讀懂這裏的規則。
她不想被束縛,不想被牽絆,不想被不值得的人左右,也不想被突如其來的離別擊倒。
現實世界裏,死了便死了,再也不能從角色里出來以後若無其事地活蹦亂跳了。
她憎恨這樣的現實世界。
警察被問得啞口無言,訥訥道:“自然沒有這樣的事情……”
林菀輕輕一笑。
警察忽然不知該說什麼了。
***
警察局的問詢花了半天的時間,其間陳少燁等人也被喚到警局裏核對聚會的消息,並詢問彼此之間的關係。林菀的家被翻了一遍,他們下午去的那片荒野也被搜索過,然而因為監控錄像證明了林菀回家的時間遠早於李梓昀被害時間,她最後被放回了家裏,只是不允許離開本市。
“你的朋友在外面等着你。”她在警察的陪同下走出了屋子,他笑得自然了許多,對她說道。
林菀不經意地抬頭。
走廊盡頭,一個少年坐在椅子上等候。老舊的走廊里燈光顏色白得古怪,少年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額頭抵在交握的雙手,墨藍色的襯衫和牛仔褲讓他與陰影融為一體。
林菀停下了腳步,沉默地看着他。
走廊里偶爾有人來往,辦公室里傳來年輕的警員的笑聲,而他一動不動,宛如雕像,毫無生機。
忽然,覆蓋在他身上的陰影一陣晃動,一道人影停在了他眼前。
他恍若未覺,直到一雙手把他的臉扳了起來。
“……你來了。”在她的掌心裏,陳少燁微仰着頭,輕輕一笑,少年漆黑如夜的眼中一片漠然,感情已然乾涸。
他們靜靜地看着對方,她的雙手冰涼,而他的肌膚卻燙的驚人,似是有熔岩藏在皮膚底下燃燒。
他的溫度漸漸把她的雙手變得溫熱,他的眼睛動了動,如岩石破殼,平靜的表面下激烈幽暗如岩漿的情緒一下子搖曳起來,保持着危險的平衡,一觸即碎。
林菀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身體前傾,雙手繞過他的肩膀落在他滾燙的背上,無聲地把他攬在了懷裏。他輕輕一顫,像是在冷水裏泡久了的人驟然碰到溫度,知覺一點點打開,他側過頭,把臉更靠近她的,伸出手來回報住她單薄的身體。
他在伸出手,安靜地呼救,試探,撒嬌,是誰都好,只是希望有個人能夠給他一點風雨中的溫暖。
“我應該早點找他的……他一個人躺了三天……”他的聲音輕得近乎沒有。
林菀閉上了眼睛,漆黑的睫毛搭在蒼白的臉上,如扇動不了的蝶翼,單薄的身體透露出無限的疲倦。
那詢問她的警察站在幾步之外,彷彿在看着一擊即碎的脆弱的琉璃,一時屏住了呼吸,不願驚動。
***
當天夜裏,林菀的屋中自發地聚集了一群人。
他們現在不方便用通訊設備聯絡,因為很可能受到盛鷹的監聽。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誰都知道必須要見面,而大家都知道的地點只有陳家,公子家,以及林菀家。
客廳里,燈光明亮,陽台的門開着,夏日滯塞着熱意的晚風慢吞吞地燎着窗帘的腳,暗沉的紫黑色光芒從窗口零散地散佈在木地板上。
他們坐在沙發上,椅子上,抑或站着,氣氛壓抑到叫人喘不過來氣。
一粟木然低着頭,快要被沉默壓垮了。過於早熟的男孩心裏清楚,他們必須立馬商量對策,採取行動,可他被這沉默重重包圍,感覺每一個器官里都充斥着悲傷,稍微張一張口,痛苦就會決堤。於是他又重新閉上了嘴,把快要出口的聲音用力咽回了肚子裏。
時鐘的滴答聲在無情地剪着生命。
一粟心想,這種時候要是有人能站出來打破沉默,活躍一下氣氛就好了。
他轉念又想,哦,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一滴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他摘掉眼鏡,用衣袖使勁擦去,擦得皮膚生疼,這才感覺到了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