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前世009 悵然若失
同一件事情,若經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地一番描述,便能輕而易舉扭曲成另外一種意思。
自打董寶琴聽說齊王這些年裏,竟背着府里人,時常駐足在那蘇氏的別院門前,一站便是半個時辰。一直以來,蘇婉容維繫的那一副置身事外的清高樣,此時落在董寶琴眼中,那便是欲迎還拒,故意惹薛硯之上鉤的狐媚子手段了。
高門后宅教養出來的千金小姐,當然不會是什麼省油的燈。董寶琴自詡出身高貴,若非為了心上人,又怎可能自辱身份,下嫁齊王府做區區一個妾室?
原本就視這蘇婉容為眼中釘,肉中刺。得知此事以後,也顧不得齊王府日後是否會傳出醜聞,此人便是斷斷再容不得了的。
月娘暗地裏做這一切事情的時候,從頭至尾,蘇婉容都是被蒙在鼓裏的。是以,在最起初的時候,她甚至感到有些不解。
她這一輩子過得確實窩囊。少女懷春時盲目地喜歡上一個人,說什麼都要嫁給那人不可。落得如今這副境地,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遇人不淑,實在怨不得別人。
於是蘇婉容幾乎也已經認了,自打搬出南苑以後,她安安靜靜地經營着自己的日子,不爭不搶……二女侍一夫,那董寶琴看她不順眼,蘇婉容能夠理解,可是她卻不理解。彷彿是一夕之間,不曉得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此女竟開始處處針對起她。
一個是孤立無援,沒有靠山的棄妃,另一個則是齊王的新寵,堂堂鎮國公府的嫡女,背後又有皇太妃坐鎮。
齊王府的下人們都是些牆頭草,着實是勢力的很。這種情境之下,應該幫着誰,又該冷落誰,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
蘇婉容之後的日子,顯而易見地更不好過了。最起初是廚房那邊故意最後來送別院這裏的吃食,以至於飯菜端到蘇婉容這裏的時候,清湯寡水不說,都已經全部冷掉了。
之後的幾次,探春見天氣好,也就是扶着王妃出去散步的功夫,回來以後,就見屋裏的那些瓶瓶罐罐,該摔的摔,該砸的砸,一片狼藉。
每每見到如此,探春都替王妃覺得委屈。那些個小家僕,膽子再大,若是沒有人在背後撐腰指派,再怎麼樣,也不會無緣無故欺在她們頭上。
可是憑什麼呢,王妃從沒有招誰惹誰,反而一直都是受苦受憋屈的那一個。憑什麼要被這些人這般對待?
相比於探春的不甘委屈,蘇婉容本人倒是顯得平淡不少。
不是不甘心,不想爭。而是她哪怕去爭了,即便是與楊氏,與那董寶琴徹底撕破了臉,之餘現如今的她而言,又會有什麼好處?不過是毀了自己的同時,又牽連了身邊的丫頭。
她近來顯得有些鬱鬱寡歡。倒不是因為董寶琴在前院如何作妖,而是不知不覺,彷彿有一陣未曾收到宮裏面捎來的消息了。
宮裏不再送東西過來,甚至連一封書信也無。不曉得是二姐的意思,還是二姐身邊那個親信,終於意識到她的麻煩,不願意繼續跑這趟差事了。
想當作謝禮送出去的那隻荷包,甚至尚來不及綉完……
這其實原本也是蘇婉容所期望的,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再麻煩任何的人。可是就這麼毫無徵兆地斷了聯絡,心中難免會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蘇婉容明明是個嫁了人的,可是十年以來,一直形單影隻,幻想中成親以後夫妻舉案齊眉的日子,終究是個泡影。幾年如一日,守着空蕩蕩一個冷院,問她寂寞孤獨嗎,說沒有,自然是假的。
可是彷彿這麼多年,不知不覺之中,她已經漸漸習慣了將自己的喜樂瑣碎,以書信的方式分享給身在他方的另一個人。
無論對面傾聽的那個人,是她的貴妃二姐,亦或者是其他任何的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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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容想要息事寧人,可旁的人卻未必願意給她這份安寧。
聽說探春出事的時候,蘇婉容面色一白,猛地便從別院跌跌撞撞地推門而出。可是待她趕到齊王府後院時,看見的卻是探春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一具屍體。
今日立冬,齊王府的廚房按照慣例,一大早就煮好了一大鍋水餃。探春想着王妃起身時能吃上熱騰騰的餃子,二來也圖個喜慶,便打算去廚房先給王妃要一碗回來。
可誰知道,卻在後院聽見幾個嘴碎的婆子,聚在一起說王妃的壞話。
那話講得極為難聽,護主心切的探春哪裏能忍?當下頭腦一熱,不管不顧地就沖了上去,欲替王妃說話。
恰巧那幾個婆子在後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彷彿又在董寶琴董小夫人身邊辦事。一聽說這不長眼的賤婢竟是那齊王妃身邊的人,如今王府辦事的下人,那個不曉得齊王府的王妃空有頭銜,其實就是一被齊王打入冷院的棄妃罷了?
又見這賤婢口無遮掩,放肆的很。一時也沒了顧忌,一言不合竟是就打了起來。
這探春平日裏粗活做的再多,也不過是個身形瘦弱的丫鬟罷了。那幾個婆子原本生得結實粗壯,三下兩下就把探春壓在了那裏。對着她拳打腳踢的,沒個輕重,未半刻的功夫,人就直接趴在地上咽了氣。蘇婉容平日裏再怎麼忍氣吞聲,死的人是從小陪她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頭,出了這樣的事情她不可能忍。
可是當時恰逢齊王不在府中,蘇婉容一氣之下,便登門找了那董寶琴。
情敵相見,昔日裏偽裝的端莊乖巧形象,頃刻間毀之一旦。董寶琴表情猙獰地撕扯上去的時候,與自己親近的丫鬟就這麼無辜地死了,蘇婉容亦是咽不下這口氣的,不可能站在那裏由着別人打,於是自然也動起手來。
之後兩個人都受了傷。雖都是女兒家,可是董寶琴這些年好湯好水地伺候着,又勝在年輕。反觀蘇婉容,終年纏綿病榻,纖瘦憔悴的身子那裏經得起這般折騰?
自然是蘇婉容傷的比較重。可是楊氏匆匆趕過來的時候,卻只是拉着董寶琴的手,煞是關切地詢問傷勢。卻以不守婦德,刁悍無理,有損王室威嚴之名,將蘇婉容關入柴房閉門思過。
而次日,那董寶琴便趾高氣昂地過來找她了。
那大概是蘇婉容一輩子最最窩囊的時刻。
明面上是堂堂的齊王妃,卻要被新納進來的妾室趕出王府。
那時華服加身的董寶琴,身邊丫鬟環繞。香軟的帕子嫌棄似地扇了扇柴房裏那股子潮冷的霉味兒。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地上一身狼狽,雙目怒睜的她。
“你說我區區一個妾室,有什麼資格能趕你走?”
董寶琴由左右丫鬟簇擁着,懶懶地把玩着手裏的絹帕,這會兒彷彿聽見了天大的笑話,於是也便真的掩唇笑了出來。“有什麼資格?今日,我便讓姐姐看看清楚,我究竟,有沒有這個資格。”
當那白紙黑字的休書,輕飄飄落在蘇婉容面前的時候,她整個人一下子怔住了。
蘇婉容跪坐在地上,獃獃地看着紙上雋秀洒脫,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跡,腦海里有片刻的失神。
原本早已經不在意了,可那畢竟是曾經真心相待過的人。如今一紙休書,一刀兩斷,那人甚至不願意出面親手交給她。究竟是何其狠心,何其諷刺。
“看見了吧,這便是王爺親筆寫下的休書,特意交代妹妹我好生交付到姐姐手上呢。從前姐姐受寵時,也曾侍奉在王爺左右。王爺的字跡,姐姐定是不會陌生。”
董寶琴蹲下身來,一把扯住蘇婉容的頭髮。她放輕了聲音,在蘇婉容耳邊逐字逐句,緩慢而語調嘲諷地嗤聲道:
“你如今已被王爺厭棄,皇太妃也容不下你了……你區區一王府棄婦,臉皮究竟是有多厚,竟還這般死皮賴臉地賴在齊王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