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茶水入口,婉潞也覺得方才不該這樣發脾氣,春燕也是為了給自己解悶才說些街上見聞的。見婉潞臉上已經沒有了氣像,地上的東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春燕這才拿起一塊碎了的瓷片:"嘖嘖,這是姑爺最喜歡的茶碗,奶奶您把這茶碗都打破了,不曉得姑爺會怎麼說呢?"
婉潞噗嗤一聲笑了:"你啊,都幾十歲的人了,還常說笑話。"春燕來到婉潞身邊:"奶奶,奴婢曉得您為了什麼,可是您要想想,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十全的,您和姑爺這十來年恩愛依舊,哥兒姐兒們也是聰明伶俐,下人們沒有不敬着您的,您不也常說,既做了趙家的人,受了趙家的恩,就該給趙家報才是。"
婉潞回手拍一拍春燕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說的是,方才是我急躁了,你別往心裏去。"春燕的眉揚起:"奶奶瞧您說的這叫什麼話,奴婢是您的人,您生氣了不和奴婢發,難道還要和外人發嗎?"
春燕的忠心婉潞是知道的,要是人人都像她就好了,趙思賢已經走了進來,見桌上空空如也,不由皺眉道:"哎,我的東西呢?"婉潞收回思緒:"沒什麼,被我生氣摔了。"
生氣摔了?春燕笑嘻嘻地道:"姑爺,奶奶說了,您只看茶壺不看她,她心裏生氣就給摔了。"說完春燕就笑着跑出去,趙思賢提提袖子看着那動彈不止的門帘:"這春燕,嫁人都十來年了,還當自己是小丫頭。"
婉潞起身給他倒了碗茶:"先用這個吧,等我再去給你尋個好的。"雖然妻子說話輕描淡寫,趙思賢還是覺得妻子和平常不一樣,伸開雙手把妻子拉了坐在自己膝蓋上。
婉潞隨便掙了一下,沒掙脫就依舊待在丈夫膝蓋上:"孩子們都大了,你當我們還是小夫妻?"趙思賢抱着妻子微微搖動:"方才春燕不就是這麼說的,我只問東西不問你,你才生氣把東西給摔了。"婉潞低頭捏一捏丈夫的鼻子:"這你也相信?"
趙思賢一支手撐着桌子,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妻子:"信,我當然信。"婉潞的身上軟了下來,抱着丈夫的脖子:"哎,要是孩子們能永遠不長大該多好?"趙思賢的手頓一頓,知道妻子的惆悵從哪裏來了。
他把妻子抱的更緊一些:"婉潞,我們趙家以軍功封侯,後輩子孫多有上戰場的。"不說趙三老爺和趙三爺,老侯爺的一個庶弟五十年前就曾殉國,往上的還有好幾人。
婉潞靠着丈夫:"我知道,只是我心眼太小了。"趙思賢摸上妻子的臉,什麼都沒有說。世家子弟出生就有普通人所不能享受的榮耀,自然也要為這份榮耀付出相應代價。
秦家子弟既去了邊關,皇帝這裏也終於出來關於秦駙馬殺妻案的聖旨,着三法司會同審案,在牢裏被押了一個多月的秦駙馬終於上了公堂。
這道聖旨一出,種種猜測頓時煙消雲散,這樣的話,看來皇帝只要秦駙馬一人償命就好,秦府就算安全度過了,秦府門前在冷落了幾個月後,終於又有人開始上門。
這個結果也不算出乎意料,有錯的只有一人,若讓秦府全家陪葬,那對皇帝的清譽損傷更多,而今上,不是一個不管不顧的人。
趙三老爺他們還沒到達邊關,邊關又有消息傳來,這次的消息更讓人害怕,周將軍殉國,邊關另一守將段將軍消失不見,據傳已經投敵。
而周將軍,就是周氏的父親,皇帝在下旨撫恤周府全家之外,也下詔斥責段將軍。段將軍的父親久已去世,他的妻子早亡,唯一在世的親人就只有威遠府王睿的妻子段氏。
京城眾人在去周府,趙府慰問的同時,眼光都盯住了威遠侯府,看看威遠侯府這次會怎麼處置段氏?婉潞除了打點去周府的喪儀,就要去安慰周氏。
到周氏屋裏時候已經聽見哭聲,婉潞不由心中酸澀,周將軍常駐邊關,周府只有周夫人和幾個兒女在,沒有多少父親的關愛,周氏平日話語裏還是對周將軍有怨言的,但當消息傳來時候,那種怨恨全都不在,剩下的只有女兒對爹的思念。
房裏葉氏已經帶着水氏在那裏安慰,周氏半躺在榻上,手裏的帕子已經全濕了,雖然還在哭,但聲音已經嘶啞。
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婉潞坐到她旁邊,和水氏交換一個眼神,兩人眼裏都寫着無奈。葉氏用手按一按額頭,婉潞忙扶她一把:"二嬸嬸先下去歇着吧,侄媳和四嫂在這陪着五嫂就是。"一直獃滯的周氏這才把眼睛轉了過來,想直起身,葉氏忙上前按住她:"這個時候,你就別多禮了。"
周氏的眼淚隨着淚流了下來:"這是媳婦家事,倒累的婆婆……"後面幾個字怎麼都說不出來,水氏抱住周氏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說,婉潞站起:"侄媳代五嫂送二嬸出去就是。"葉氏又拍拍周氏的手,婉潞扶着葉氏出門,葉氏嘆氣:"六奶奶,也只有多勸着點五奶奶,她性子和你們不一樣,什麼話都裝在心裏的。"婉潞急忙應是,見葉氏走出院門,這才回身進屋。
屋裏周氏的眼淚已經不再流,手裏卻緊緊捏住一個荷包,這荷包已經有些年頭了,原本鮮亮的顏色已經黯淡,針法也很稚嫩,就跟瑾姐兒剛學針線時候一樣。
周氏的手在荷包上輕輕摩挲:"這是我初學針線的時候給爹繡的,一共兩個,娘的是紅色,爹的是藍色,娘要了,爹卻嫌刺繡的不好不肯帶,我一生氣就從他手裏拽出來,撂在箱子裏一直跟我嫁過來,昨兒翻箱子的時候翻到,我還在奇怪,誰知今兒就聽說了爹的死。"
說著周氏捂嘴大哭起來,那荷包也被眼淚打濕,水氏撐不住也流了眼淚,婉潞上前抱住周氏,什麼都說不出來,丫鬟走了進來,見裏面的情形十分為難,但還是說了出來:"六奶奶,方才大太太派人過來,說宮裏來人,傳召五奶奶進宮。"
此時傳召,就是要撫慰周府了,周氏就跟沒聽見一樣,此時也不是進宮的好時候,婉潞對水氏低聲說了一句就起身道:"宮中來使在何處?"
丫鬟急忙在前帶路,婉潞先讓自己的丫鬟去回楚夫人,說周氏哀痛過度不宜進宮,這才來到廳前。來傳召的是個年輕小宦官正坐在那裏喝茶,看見婉潞進來忙起身行禮:"世子夫人,貴府五奶奶為何不見?"這一路婉潞已經組織好了語言,笑着道:"不必多禮,按說皇後傳召,這是無比榮耀的事情,只是我們五嫂子本就有些體弱,又逢這樣的喪事,難免身子不快,這還躺在那呢。"
蘇靜初雖不愛理俗事,可這些時日秦家出的事情她還是知道的,這個時候身為秦家女婿的趙三爺要遠赴邊關,不能不讓人聯想到秦氏在背後說了些什麼。
兩人已來到婉潞房裏,瑾姐兒乖乖坐在那裏做針線,瞧見她們進來,急忙上前給兩人行禮問安,蘇靜初摸摸瑾姐兒的頭,誇了兩句她做的針線活,又讓她得空去自己家裏找哥哥姐姐們玩。
瑾姐兒一一答了,婉潞就讓她下去找福姐兒,自己給蘇靜初倒了茶,才從箱子裏翻出些葯來:"你事忙,我也不多留你,這些都是上好的傷葯,風寒感冒的藥丸也有,你都拿去。"見婉潞都快要把箱子拿空了,蘇靜初不好意思起來,起身推辭道:"這些着實也太多了,公公收不收還是兩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