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楚夫人打發走了管家娘子,回頭見婉潞臉上悵然若失,臉上的笑容也帶有苦澀:"我雖不是你八妹妹的親娘,也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這門婚事確實有些委屈,但此時侯府,比不得原先,況且又是公公做主,我們又有什麼話說?"
婉潞心裏的話終於可以說出來:"婆婆,兒媳斗膽說一句,此時還可把八妹嫁出,換來戚王府說些好話,來日若再遇到這樣的事,又哪裏再尋個女兒出嫁呢?"楚夫人扶一扶額頭,面上疲憊之色更重,婉潞伸手把她扶了坐下。
楚夫人嘆氣:"六奶奶啊,我也曉得這個道理,男子作的孽怎麼總讓女兒家來還?可是天下都是這樣的,做了女兒總是身不由己。"說著楚夫人就掉淚,婉潞後悔自己方才說的話有些重了,低頭道:"婆婆,做媳婦的唯一能求的,就是日後不把女兒這樣嫁出。"
楚夫人臉上的紋路更加深了,收起淚沒有再說,婉潞看着外面萬物復蘇之景,話語裏帶有些嘲諷:"這,倒是遂了四嬸嬸的心了。"
遂心?楚夫人臉上的笑也帶了點嘲諷,沒有說話。婉潞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有些不對,輕咳一聲要掩飾什麼,就聽到楚夫人的嘆息:"你我是婆媳,我雖不能視你為女,瞧着你也比起你大姐也差不了多少,你在我面前不必太拘禮。"
婉潞不由微微一笑,面前的楚夫人臉上神情和平時一樣,她做候府當家人,上面還有公公婆婆,她比起自己只怕更難,況且侯府至此已積重難返,再照這樣下去,等不到皇帝奪爵,遲早也會成為一個空殼。二月的風還有些寒冷,婉潞不由輕嘆:"婆婆這一生,為趙家付出良多,做媳婦的想來,也是……"。
楚夫人臉上的笑意帶着一點苦澀,接着就輕輕扶上她的肩:"你我都是趙家兒媳,我能做的,希望你也做到。"婉潞已經出聲:"婆婆,再這樣下去,縱有再多的犧牲,不過飲鴆止渴。"
楚夫人的眉頭皺了起來,婉潞挺直肩膀和她對視,過了會兒楚夫人垂下眼帘,聲音帶着苦澀:"我怎麼不曉得委屈了賢哥兒,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麼捨得……"說到後面楚夫人的聲音已經有些破碎。婉潞心不由軟了,都是做母親的人,捨不得兒子受委屈也屬正常,可為了這個兒子,難得就要賠上侯府全府?
婉潞不敢再多言,只是垂下眼帘,楚夫人難受一會才開口說話,聲音已經恢復平靜:"六奶奶,我知道,我全知道,可是名分所關,我只能如此。"名分所關?嫡長的名分就像一座山一樣壓在頭上,繞不開。婉潞咬牙道:"婆婆,您既已和公公定下,論名分六爺是兄弟,也不好對長兄的事指手畫腳,輔佐一事,還請婆婆和公公斟酌一二。"
楚夫人瞧着面前的兒媳,這個媳婦果然是和潘氏不一樣的,可惜嫁的是自己的三兒子,楚夫人伸手給婉潞理一下鬢邊被風吹亂的頭髮,聲音十分溫柔:"你放心,我不會讓賢哥兒難做的。"得了楚夫人這句話,婉潞覺得心裏安了一點。
在這裏的時候長了,楚夫人繼續往外走,婉潞伸手扶住她,楚夫人拉着她的手,就像平時交代家務一樣:"六奶奶,你既出了月子,家裏的事多,你八妹妹四月出嫁,五月又要娶九奶奶,你多幫着你嫂子她們。"思聰四月就要出嫁?五月要娶九奶奶?
婉潞的眉頭又皺起:"九嬸嬸,不是說九月才過門?怎麼提前這麼多?"楚夫人的聲音有點含糊:"老太君這樣,用喜事沖一衝也好。"況且九爺今年雖只有十六,但定下來的那位新娘子已經十八。
若月太君真有個萬一,孫輩孝期雖只有一年,但侯爺他們的孝期是三年,在這三年的孝期里,總不好辦婚事,也只有趕緊娶過來,不然就是耽誤了人家的花信年華。婉潞想到這點,不由小聲說道:"八叔叔和理哥兒都沒定呢。"
楚夫人用手扶扶額頭,長孫的婚事一直是自己心裏的一根刺,到了今日,也只能嘆一聲:"我也只指望他能有他的福氣了,他是重孫,真定下來,等他爹娘的孝期滿了,到別的宅子裏娶親也是便宜的。"這話是篤定月太君再起不來了,婉潞想起初見時候那個精神的老太太,再到今日躺在床上行動需要別人扶持的老人。這一切,究竟誰是因,誰是果,纏繞在一起,分辨不清楚。
風吹了過來,吹起旁邊楊柳枝條,長長的枝頭依舊枯黃,柳樹下的小草雖然萌着新綠,望去還是黃多於綠,倒春寒還沒過去,倒有些像初冬。
回到房裏,趙思賢正在窗下寫信,見到妻子進來沖她一笑,手並沒有停下,婉潞換了衣服就走到丈夫身邊抱住他的腰,把頭緊緊埋在他的背上。趙思賢手裏的筆並沒有停,見妻子這樣難得的撒嬌動作,聲音很溫柔:"怎麼了,是不是去探祖母,祖母給了你氣受?"
說著轉過身抱住妻子,婉潞的頭放在他的肩膀,抱住丈夫的手更緊,胡亂地搖頭:"我只是心疼你和八妹妹,做出那麼大的犧牲,最後只怕也是白費。"趙思賢的手在妻子的發上停下,半天才把妻子的臉扶到自己眼前,輕柔的聲音里透着一絲疲憊:"婉潞,我既做了侯府的人,就要為侯府出力。"
婉潞胡亂點頭,這一點讓剛才在眼眶裏的淚水掉落下來,趙思賢用手指給妻子擦掉眼淚,接着突然笑了:"你既心疼八妹妹,就多給八妹妹預備點妝奩。"婉潞伸手摸上丈夫的臉,手比平時更柔,趙思賢握住她的手,輕輕拉到唇邊親了親,在這深宅大院裏,也只有他們可以彼此依靠和信任。
思聰的婚事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嫁的是王府,一過去就是王妃,侯府的恩寵雖不如從前,但也不算差。來賀喜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們也回門來給思聰添妝,婉潞是做嫂子的,經常去幫着思聰預備嫁妝。思聰那張小臉上看不出喜憂,也沒有將出嫁閨女的羞澀,只是木然地聽着姑母和姐姐們的叮囑。
思聰出生的時候思梅已經出嫁,對這個年紀比自己女兒還小的堂妹思梅的關注並不多。但思梅是做母親的,自己女兒嫁的不算差,女婿對女兒也是百依百順,瑜姐兒歸寧時候還常和自己這個娘撒嬌。而思聰,小小年紀就要去面對一個比自己父親小不了幾歲的男子,同為宗室,戚王的好色在宗室裏面是有名的,好色年紀又不小,這門婚事在拂去表面的榮光之後,實在算不上什麼好婚事。
婚事又是老侯爺親自定下的,就算要反對,思梅也沒有立場反對,只能在心裏安慰自己,老夫得其少妻,說不定比年輕男子更加心疼妻子呢。別人抱着的心思和思梅也差不多,但面上還是要笑着恭喜,只有背地裏私自說幾句。
對這樁婚事最高興的就是四太太,她的喜悅只要是個人都能感覺得到。轉眼就到了戚王府來過禮的日子。戚王父母已喪,來過禮的只是王府的長史,這讓侯府有些吃驚,雖說王府沒長輩,宗室里戚王的長輩就不少,隨便請一位也沒人會推脫,怎會讓個長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