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一：裴舟滿月2
番一：裴舟滿月2
回府的半道上，馬車忽然壞了。
小荷扶着自家姑娘下了馬車，衝著車夫斥責了一番。
周滿月的性子好，拉着小荷勸了勸。
小荷也知這事兒不能怪車夫。她蹙着眉，看着自家姑娘，說道：“這地兒不尷不尬的，都沒地方休息休息，姑娘身子弱，若是待久了凍着了可怎麼辦？”說著，摸了摸自家姑娘的手，果真是冰冷一片，自然越發心疼，忙督促車夫快些修。
周滿月心態好，倒是不急。只是這天兒卻喜歡捉弄人，主僕幾人才剛下馬車不久，便下起了雪來。周滿月身上披着一身披織錦鑲毛斗篷，脖頸處一圈皆是毛絨絨的，白皙的小臉陷在其中，越發顯得這張臉俏麗嬌美。
可是天兒太冷，周滿月的唇色立刻蒼白起來。
小荷瞧着，心疼道：“二姑娘，你上馬車待着吧。”
周滿月瞧着車夫手裏頭正拿着工具蹲在車輪邊修理，若是她上去，只怕會增加負擔，這馬車更不知要何時修好了，這才搖搖頭道：“不用了，我還不冷。”
小荷拿自家姑娘沒轍，側過頭瞧了瞧邊上站着的青芙青蓉，她們二人更是無奈正在這時，不遠處駛來一輛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
離得近時，則停了下來。
坐在車夫邊上的青衣小廝朝着裏面看了一眼，然後衝著裏頭的人道：“二公子，是安王府的周二姑娘，想來是她們的馬車壞了。”
周滿月認識的人不多，旁人知道安王府並不奇怪，可一眼就能認出她是安王府的二姑娘，倒是有些奇怪。她抬起眼朝着那輛馬車看去，瞅着那小廝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待小廝的話一落，裏頭的人便伸出手將帘子撩起，探出身子來。
周滿月目光一滯，未曾想在會在這裏遇見裴舟。
而今日他乘坐的馬車，沒有裴家的標記，所以她才沒有認出來。
可現下見裴舟從車內出來，周滿月才變了臉色，只下意識斂了睫，有些不知所措。
周滿月身邊的丫鬟，青芙青蓉是不曾見過裴舟的，可小荷卻見過兩回，自然是認得的。小荷瞧着裴舟，也是驚訝，而後下意識看向自家姑娘，果然，這會兒她家姑娘已經低下了頭，正是一副不願意見人家公子的模樣。
裴舟着一襲墨綠色長袍，身披雪色斗篷，一張臉面如冠玉，俊朗溫潤。
他走到周滿月的身邊，拱了拱手道：“周二姑娘。”
周滿月知裴舟是個讀書人，最是心善，今日就算不是她，他興許也會下來看看的。這並不代表什麼。目下見他如此坦蕩，若是她扭扭捏捏，反倒顯得她不夠洒脫，放不下之前的事情。
周滿月深吸一口氣，抬臉看着裴舟，行了禮，她本欲開口喚一聲裴公子，可這“裴”字到了嘴邊，稍稍一頓，才喚道：“裴大人。”
裴舟雙目清明，只稍稍打量一番，見她凍得鼻尖微紅，倒是有些動容。
他含笑頷首，並未多言，便吩咐自家的車夫、小廝一道幫着修理馬車。
裴舟的車夫是個有經驗的，瞧了瞧，才對着裴舟道：“二公子，這馬車一時半會兒是修不好了，至少得花一個時辰。”
小荷對裴家公子甚有好感，目下見裴家公子舉止謙和，出手援助，更是感激不少，這會兒聽着裴家車夫說要花一個時辰，登時斂了笑，愁眉苦臉道：“那可怎麼辦？一個時辰，咱們二姑娘可要凍壞了。”
周滿月倒是沒說話。
裴舟想了想，開口道：“若是二姑娘不嫌棄，要不，在下送二姑娘回去吧？”
小荷欲歡喜點頭，周滿月卻道：“多謝裴大人，只是一個時辰罷了，不礙事的。”
裴舟一頓，知曉自己有些魯莽了。他思忖片刻，道：“是在下唐突了，若是同裴某共乘一輛馬車，怕是會影響了二姑娘的閨譽……”他看着她的臉，繼續道，“這樣好了，我這車夫駕車十幾年，是個有經驗的，肯定會比二姑娘家的修得快些。這會兒雪越來越大，二姑娘身子金貴，不宜在雪中多待，就讓車夫駕我的馬車先回府。等修好了二姑娘的馬車，我便命車夫將馬車送回王府，不知二姑娘意下如何？”
周滿月一愣，下意識道：“那裴大人呢？”
他把自己的馬車給了她，那他該如何？
裴舟看着她，微微一笑：“裴某是男子，這點路，走回去就成。”
周滿月雖然足不出戶，可先前本是要嫁到裴府去的，自然曉得，此處離裴府甚遠，若是要走，沒一個多時辰，是走不到的。她翕了翕唇，剛想說話，卻見裴舟已經決定好了，招來隨身小廝，之後朝着她拱了拱手，道：“那在下就先行告辭了。”
周滿月見他們主僕二人已經自顧自的動身，迎着風雪朝前面走去，心裏莫名不是滋味兒。
小荷道：“這位裴公子可真是好人。”
能早些回府，小荷自然是歡喜，畢竟若是自家姑娘凍着了，她自個兒受責罰是小事兒，可是姑娘又因病憔悴，才是她最擔憂的事情。
小荷見自家姑娘表情有些愣住，則小聲提醒道，“姑娘，咱們趕緊上馬車吧。”
事到如今，她哪有拒絕的餘地？
周滿月點了頭。
周滿月朝着正在修理馬車的裴家車夫道了謝，然後被小荷攙扶着上了裴舟的馬車。
這馬車外頭瞧着低調簡單，甚至有些不起眼兒，可裏頭確實一應俱全，墊子柔軟舒坦，小几上擱着的茶壺都甚是別緻精巧。
上了馬車，自然比待在下面暖和些，周滿月坐下，一側身，手邊卻碰到了什麼東西。
她低下頭一眼。
發現是一枝紅梅。
不知何時開始，她對梅花有些情有獨鍾。她拿起來瞧了瞧，鼻端嗅着梅花的幽香，這才揚起了笑意。
小荷道：“這位裴二公子可真會過日子，難怪年輕輕輕就坐到四品大官的位子上，真是太厲害了。咱們王爺疼二姑娘，馬車內的墊子都是頂頂好的，可這位裴二公子一個男子，這墊子的質地也不輸咱們馬車上的，坐着可真舒服。”說著，心裏頭就想着，若是姑娘能和裴二公子再續前緣，那就好了，方才裴二公子這般關心她們姑娘，可是連瞎子都瞧得出來的。
小荷瞅瞅自己姑娘，忽然想到了什麼，挑開車簾朝着外頭一看，嘆道：“這雪可真大，裴府離這兒這般遠，裴公子就這麼走着，到家天都該黑了。”
周滿月執着紅梅的手一頓，忍不住，也挑開了帘子瞧了瞧。
雪天路上的人本就不多，而這茫茫大雪中，他們主僕二人的身影，顯得格外的可憐。
裴安是裴舟的隨身小廝，這會兒跟着裴舟一道走着，替他撐着傘，手都快凍僵了。
走了一陣子，裴安才忍不住道：“二公子您這是何必呢？叫貴叔偷偷去弄壞人家馬車也就算了，還不許馬車出岔子傷着周二姑娘。貴叔這把年紀，也厚着臉皮去做了。可是周二姑娘是知書達理，怎麼可能上咱們的馬車呢？您瞧瞧，這會兒賠了夫人又折兵，咱們連馬車都沒了，真要走回去，這腿都該折了。”
雖是滿面風雪，可裴舟眉目溫和，彷彿這會兒並不是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而是這四周是春意融融，陽光明媚似的。
裴舟身形高大挺拔，比裴安高出一個頭還有餘，他繼續走着，可彷彿是心情好，側目看了裴安一眼，道：“手累了？要不我來撐？”
裴安忙道：“您別，回頭夫人知道了，得要了小的的命。”
裴舟笑笑，伸手自裴安的手裏接過傘，道：“不礙事。”
裴安曉得公子心善，最體恤下人，也就暫時讓他撐一會兒，自個兒趕忙搓着手。可心裏卻是犯疑：今兒接近美人不成，怎麼二公子還這般高興吶？
真是奇了。
主僕二人走着，後頭的馬車很快就超過了。
裴安看着自家的馬車，眼饞，可這會兒也沒什麼好抱怨的，畢竟總不能讓人家周二姑娘一個弱質纖纖的女子獨自待在雪地里吧。
裴舟也抬眸看了一眼。
而後，那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才漸漸停了下來。
裴安的眼睛都放光了，忙朝着自家公子看去。
車上下來一個穿着淺綠色短襖的丫鬟，正是周滿月身邊會功夫的倆丫鬟之一，名喚青蓉。青蓉朝着裴舟行禮，道：“二姑娘請裴大人上馬車。”
裴安瞅着自家公子的臉，生怕他家公子讀書讀傻了，說出什麼“會有損周二姑娘閨譽，還是不上去”之類的話來。
可他等了等，才見自家公子嘴角一彎，點了頭。
裴安這才鬆了一口氣，有些慶幸，他家公子還不算太傻。
馬車帘子掀開，寒風立刻灌入。
周滿月微蹙黛眉，攏了攏斗篷。
裴舟見着，下意識擋住。
周滿月心存感動，看着進來的裴舟，倒是沒了先前的疏遠，主動說話：“裴大人凍着了吧？”她的聲音不像一般姑娘過分嬌軟，卻格外的悅耳動人。
馬車雖然寬敞，可裴安還是識相的坐到外頭，車內只多了裴舟一個男子而已。
裴舟坐下，撣了撣身上的雪，道：“不礙事。只是……”
周滿月一張小臉稍稍恢復了些許紅潤之色，說道：“沒關係的。這本就是裴大人的馬車，而且也順路。”
裴舟笑笑：“二姑娘不介意就成。”他看着几上擱着的紙袋子，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二姑娘也喜歡吃糕點？”
周滿月低頭瞧了一眼，道：“我還好，只是家中小妹最愛吃這些，今日就順道買了些。”
裴舟自然知曉，她口味清淡，不喜太甜膩的，而府上的三姑娘同她的關係極好。裴舟忽然想到，若是那會兒沒有發生那件事情，他們順利成親，如今，他興許也有個閨女了。
裴舟道：“小姑娘家，的確最愛吃這些，我家小侄女也愛吃，只是我記性差，每回都忘記，今兒回去，指不準又要被她念叨。那小妮子，可是越來越不好哄了。”
裴舟說自己家裏的事情，周滿月倒是聽得認真。許是她自小就沒了娘，所以格外珍惜親情，喜歡家人之間的溫暖。她知裴家統共有兩子一女，裴舟是次子，上頭的長兄已經成親，有兒有女，後面的妹妹，也已經出閣。現下他口中說的小侄女，應當就是裴家大公子的女兒。
周滿月道：“今日我買得多了些，若是裴大人的小侄女愛吃，待會兒裴大人就拿一半去，省得失信。”
裴舟道：“這恐怕，有些不好意思。”
周滿月莞爾一笑：“若非裴大人相助，這會兒我還在雪地里等着呢，相比之下，這些糕點算不得什麼。”
裴舟這才點頭道謝。
裴舟懂得分寸，說了一會兒話，也就不再找話題。
……
裴舟回府，兄長裴帆之女阿瑤跑了過來。
小阿瑤不過四歲年紀，因愛吃甜食，生得有些胖墩墩的，是個漂亮的小胖妞。現下扎着倆小辮子，立馬迎了上去，喊道：“二叔抱。”
裴舟將阿瑤抱起，含笑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裴母秦氏跟在孫女的身後，見兒子抱着孫女，眉開眼笑的，心情這般好，倒是有些奇怪，問道；“怎麼今日回來的這麼晚？”
今日是裴舟休沐日，說出出去和朋友喝喝茶，很快就會回來，哪知到現在才回來。
裴舟道：“路上耽擱了。”
秦氏也不再多問，兒子如今有出息了，是好事，可不成家，卻令她有些頭疼。
裴舟抱着小侄女進了屋，將帶回來的糕點給她吃。
阿瑤眨眨眼，說道：“二叔真好。”
裴舟捏了捏她的小臉蛋，說道：“這個可不是二叔買給阿瑤的。”
阿瑤睜大眼睛“咦”了一聲，歪着小腦袋問道：“那是誰買的？”
裴舟笑了笑，緩緩開口道：“是你二嬸嬸。”
阿瑤不過四歲，記性有些不大好，可二嬸嬸這稱呼，爹娘從來沒叫她喊過。可是二叔說是二嬸嬸買的，那就是二嬸嬸買的。阿瑤沒有多問。
得了糕點，阿瑤自然歡喜。可裴家是書香門第，素來孝順，阿瑤雖然貪吃，卻第一時間捧着糕點去了祖母祖父的屋子。
裴父正在喝茶，秦氏一面同自家夫君說著次子的親事，一面將阿瑤抱到了腿上：“夫君，這舟兒的親事不能再拖了，若是別的姑娘他不中意，妾身二妹家的慧姐兒過了年就十五了，生得知書達理，你上回瞧着，不也誇讚嗎？”
裴父皺眉，道：“還得舟兒自己喜歡才成。”
秦氏無奈嘆氣，瞧着懷裏小孫女抬手，舉着糕點往她嘴裏塞，這才下意識瞅了一眼，笑道：“二叔給阿瑤買的？”
阿瑤搖搖頭，小臉一本正經，認真糾正道：“不是不是，不是二叔買的，是二嬸嬸給阿瑤買的。”
噗——
正在喝茶的裴父，下意識就將茶給噴了出來。
秦氏也是一臉震驚。
小阿瑤生得聰慧，瞧着有些不對勁兒，登時的小臉滿是無辜。
她忙推卸責任，聲音軟軟的對着秦氏道：“是……是二叔這麼跟阿瑤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