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引路茫然
“哦?”農爺手駐着鋤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問道:“老頭子哪裏說得不對,你給老頭子說道說道。”
“我有一個師父,還有一個師姐啊!”二十一說得認真,“他們對我來說,亦父母亦親友,我與他們關係密切,心靈相牽,我是無弦門人,但我沒這麼孤單呢!”
“呵!”農爺眉開眼笑,問道:“那你是來找你師父,還是來找你師姐的呢?”
二十一仔細一想,道:“都不是啊!”
“看吧。”農爺無奈地搖了搖頭,提着鋤桿在地上杵了杵,道:“我就說你走錯地方了吧!既然不是來找你師父和師姐,那你來找誰呢?”
“唔、唔。”二十一贊同地點頭。
想想也是,她無緣無故到這裏,只有可能是走錯地方了。
“那……”二十一想告辭,但忽然有什麼在腦中閃過,她語氣一轉,硬生生地改口道:“那我來這裏,就不能找其他人了?”
嗯,剛剛到這裏的時候,明明記得自己是來找人的。
找的是誰,她可能不記得,但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走到這裏來呀!
農爺眯眼看她,問道:“那你要找的其他人是誰,你可記得?”
二十一搖頭。
“唉,那你豈不是白來了?”農爺無奈地嘆息,“這裏本來就茫然,你連找誰都不知道,又怎麼找得到呢?快回去吧,待久你連自己都會迷失掉去。”
“不不不,不着急!”二十一連忙擺手,“我再仔細想想就會想起來。”
“那你慢慢想吧。”
“嗯。”
農爺搖了搖頭,舉着鋤頭又開始鋤腳下的地。
鋤聲一聲又一聲,在這寂靜中回蕩。地面的花被鐵鋤翻蓋到泥底,然後又重新長了出來。霧一重又重,像層層覆蓋的輕紗,遮掩所有,但伸手卻又碰不到這厚重的白霧。
聽着這鋤頭聲,二十一耳中又出現了另外的聲音。
什麼聲音?
馬車聲。馬車車輪軲轆軲轆的地滾動聲。
再仔細一聽,有人在說話:
“別走了,碰上鬼打牆了。”
這聲音好熟悉,似曾相識。
接着,一個更熟悉的聲音傳過來:
“哦。那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那是仙若的說話,之前那個是自己的說話聲。
“誒?”二十一有些驚訝,怎麼會聽到自己和仙若的說話聲?
聲音還在繼續,她聽見自己在喊喬揚帆的名字。
這是、這是遇上鬼打牆,和喬揚帆走散的夜晚。
她循聲而去,在茫茫霧中,看見一輛馬車。
二十一有些開心,連忙跑到了馬車后,正要開口喊仙若,自己手忽然被人一握、一拉。二十一低呼一聲,就被人拉進了懷中。
誰啊!
二十一下意識地掙扎。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頭頂低低沉沉地傳入她耳中:“女先生!莫同我彆扭了好不好?”
“走開!”
“嘶……”男人將她抱得更深更緊。
“你、你……你做什麼?快鬆手!”二十一又羞又惱。
他卻質問:“還氣不氣?”
二十一隻覺得這聲音耳熟,抬頭想看清這人是誰,卻只看到了一個下巴。
她心頭猛地一跳,問道:“你是誰?”
他低下頭來,揚着疏朗闊秀的劍眉,黑白分明的眼珠垂下視線的同時,被眼皮半蓋着。這鼻子、這嘴,這輪廓,可不正是她要找的人?
“女先生。”他勾了勾唇,笑得溫和。
二十一激動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你,是你!快和我回去!”
話剛說完,忽然就有一隻老手抓住了她的衣襟,將她往後一拉。
“小姑娘。”
二十一回頭看到了農爺,高興地指着剛剛的那個人,喊道:“聾爺爺,我要找的就是他。”
農爺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小姑娘,你看仔細了。”
“啊?”二十一有些不解,回頭看剛剛的男人,卻見剛剛還面目分明的人,變成了一團厚重的人形雲霧。“啊!”二十一的高興立刻變成了驚呼。
農爺一手拿着鋤頭,一揮,雲霧立刻隨着微風散去。
“我、我……”二十一有些不知所措。
農爺看着她,“小姑娘,我看你還是回去吧,不然迷失在這霧中,就回不去了。”
“不行,我要找到他才能回去。”二十一捂着心口,感覺那裏跳得厲害。
“他對你來說,很重要?”
“重要!”二十一脫口而出。
“那他叫什麼?”
這可把二十一給難到了,“不知道。”
農爺笑得臉上褶子更為深刻,“是不知道,還是不記得?”
“……”二十一小心翼翼地看農爺的臉色,沒底氣地糾正,“不、不記得了。”
“什麼重要的人,能重要到你不記得了呀!”農爺背起鋤頭,笑吟吟地說道。
二十一臉一紅,咕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不記得了。”
“那他,比起你師父和你師姐,哪個是最重要的?哪個是次要的呢?”
“這是什麼問題?”二十一蹙起眉頭,但還是去思考了一番,“這‘最’和‘次’,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為了最重要的,可以犧牲次重要的?”
“可是,這種比較是不對的呀!這種比較是索取。真正重要的話,你想的,應該是給予和犧牲。而不是衡量、取捨。”
“他和我師父,還有我師姐,對我來說,都是一樣。我願意為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對他們好,並不會去用哪個更重要,而去決定自己的付出程度。”
農爺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倒是機靈,回得巧,答得妙!你跟我來,我知道有個地方找人容易。”
“嗯?”二十一眼前一亮,連忙雀躍地跟着農爺,問道:“在哪兒?”
“跟我走就是了。”農爺聳了聳稀疏的眉頭。
二十一好奇地張望着白茫茫的霧,問道:“聾爺爺,這霧這麼大,我什麼都看不見,為什麼你在這裏出入都不會迷路的樣子啊?”
農爺單肩扛着鋤頭,一隻手勾在鋤桿上,另一手拂指這四周,“你看到的,並不是我看到的。這霧,是別人心中的霧,又怎麼會迷到我呢?”
二十一似懂非懂,眼珠子轉了轉,問道:“既然是別人心中的迷霧,那怎麼迷不到你,卻能迷到我呢!”
農爺呵呵一笑,“你看到的,是你心中的迷霧,不是別人的。”
嚯!這麼大的霧,她心中有這麼茫然嗎?
二十一環顧四周,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的轉。
她一直跟着農爺往前。
這一路,地平平坦坦,不見溝壑、不見土丘,只有那白花灑滿了一地。
大霧淙淙,遮擋去路、掩蓋來路。
兩人步調不徐不疾,一前一後,不上坡、不下坡,不拐彎,一直往前。
二十一走得久了,就開始茫然了。不知道自己從哪裏走來,也不知道這要走到哪裏去。
不管走多久,都跟在原地一模一樣,視線中總是白霧,地上總是白花,領路的總是這個老頭子。
“聾爺爺,我們到底要去哪兒啊?”這一成不變的場景,讓二十一腦子都乏了。
“你不是要去找人嗎?我帶你去找人啊!”
二十一不幹了,一跺腳,不肯走了,哼哼唧唧地嚷道:“這話我都聽你說了好多次了。”
農爺也停了下來,回頭看她,“小姑娘,不找人了嗎?”
“對啊,所以我一直跟着你在走啊!”二十一擰着眉頭,看着農爺,道:“聾爺爺,你說帶我去找人,但是這霧這麼大,你帶到底去幹什麼,我也不知道了吧。”
“呵呵呵……”農爺慢慢轉過身來,“小姑娘,你現在說這些,也有些晚了吧!”
農爺朝她走近,二十一下意識地後退。
“小姑娘,再想想我和你說過什麼。”
這裏是人間陰陽處,看得見卻又視而不見的地方,記得卻又被忽略。聽得到寂靜,碰不到的存在。
農爺問過,她一個完整的魂魄,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二十一心頭一抖,這才想起一些被自己忽略的問題,“你是誰?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小姑娘,你問得有些晚了。”農爺笑得和藹,一步一步迫近她。
對啊,她剛一來這裏,就應該想到這裏怎麼會有一個老人在鋤地的。
他怎麼知道這個地方叫“人間陰陽處”的?
他知道無弦門,但是二十一卻不知道他。
這裏本來茫然,本來……茫然……,既然是茫然,是人都會有,那他是如何不茫然的呢?
二十一眼睛一瞪,看着農爺,“看得見卻又視而不見,記得卻又被忽略?你、你就是這人間陰陽處?”
農爺停下腳步,放下鋤頭,好整以暇地看着二十一,“老頭子我是茫然本身,自然不茫然。”
農爺嘿嘿一笑,“小姑娘,這一路被你視而不見,被你忽略,走了這麼久,我就一直在想,你是會一直走到忘記我,還是走到忘記自己。”
“……”農爺雖然慈眉善目,說出這話也不可怕,但是二十一莫名地就起了一身起皮疙瘩。
她扭頭看着茫茫大霧,走到忘記自己是個什麼概念。
農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沉吟道:“地魂有孟婆請喝忘情水,這人間陰陽處便有我農爺引路茫然忘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