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回

第5回

我咬着牙,用食指重重地把玻璃上的那道“眼淚”抹去……

音樂看板

當歲月和美麗已成風塵中的嘆息

你感傷的眼裏有舊時淚滴

相信愛的年紀沒能唱給你的歌曲

讓我一生中常常追憶

——高小松《戀戀風塵》

小田

荷音在病床上睡得很沉。

雖然病房裏吵吵嚷嚷的,荷音卻宛如進入了一個無人的世界裏。她的頭髮已長長了一大截,髮根用橡皮筋生生地在頭頂心的位置束起來,頭髮鋪撒在枕頭上方,造型很奇怪,有點像古裝戲裏那些上刑場的囚犯。

第一次,荷音給我一點陌生的感覺。

洗得有點泛黃的白色被子,覆蓋著她一動不動的身體。只有輸液瓶里的藥液是活動的,滴答,滴答,順着細細的管子,流進插進荷音手中的針管里……

我是在看到輸液瓶里的藥液時,才略微安下心來的。

它告訴我,荷音還有生命!

奇怪的是,荷音的病床前沒有人。

我東張西望之後,看見寧檬急急慌慌地從外面跑進來,氣喘吁吁的。她把手裏的方便袋擱在病床的床頭柜上,來不及和我打招呼,先彎腰仔細檢查了一下輸液瓶里的藥液,然後才舒了一口氣,回頭看我。

“寧檬,謝謝你!”我坐在荷音床前,由衷地對寧檬說。

我看到剛才寧檬拿進來的透明方便袋裏,裝着一包新買的衛生巾。

“一刻鐘前,她剛醒過一回。現在,她又重新睡著了。”

寧檬輕手輕腳地靠在旁邊那張沒人的病床前,有點怯生生地對我說。

我沒有深究她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寧檬雖然與荷音關係不錯,但和我話卻很少。每次見到她,她都是這樣一副十分拘謹的樣子。

荷音說,寢室里的人,只有來自鄉下的女孩寧檬厚道些,她們一直是“伴兒”,就是說,一起去上課、一起去打飯,一起去玩的“搭子”。

荷音住的是大寢室,一間房子裏住7個人。我去過幾回,那是我剛考上F大的時候,每次都是我去找荷音。那幾個女生,給我的感覺,的確有點怪怪的。

記得第一次去,寢室里只有一個瘦長臉型的女生坐在一個大盆前搓洗衣服,我敲開門之後,很有禮貌地問她:“請問荷音在不在?”

那女生頭也不抬,冷淡地說:“不在!”

我楞了一下,唔,這麼凶的女生,好象不常見哎!

“那,她什麼時候能回來呢?”我當時似乎是有急事找荷音,只好忍辱負重再追問一次了!

“不知道!”

這次語氣比原來還重,還凶!

我嚇得立刻輕輕關上門,溜走了。

哇!這也太沒禮貌了。說我不生氣,那不是真的——雖然我不是個小氣鬼!

後來和荷音一起去過她的寢室,碰到這個女生,我心裏不由得一陣緊張。她依然對我這個客人不理不睬,臉板得像塊漿過的硬紙板。

我不知她叫什麼名字,便在心裏喊她“馬臉”。

寢室里其她的女孩,也不比馬臉好到哪裏去。我很納悶,她們怎麼這樣呢?

惟有一個面色黃巴巴、上身穿着一件很舊也有點土氣的大紅色毛衣的女孩,她坐在荷音的上鋪,好象在看一本書,碰到我的眼光,便有點害羞地沖我笑了一下,那一瞬間,她顯得很甜美。我就像遇到了恩人,連忙向她點頭致意。

心裏也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看到一個正常的人。

這個有點土氣的女孩子,就是寧檬。

跟着荷音走出她們寢室的時候,我半開玩笑地說:“你們寢室簡直就是個女魔窟!”

荷音苦笑:“簡直就是地獄!”

我有點擔心地看着荷音,那天在馬臉那裏的遭遇,我不想告訴她,因為荷音畢竟和她在一間寢室,我怕荷音因此和馬臉腦翻,這對荷音並不好。

“小田,考上大學以前,我無數次地憧憬過大學生活,可是,到了這裏,我才知道,周圍這些人的素質有多差。”

荷音歪了一下腦袋,伸出手來,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然後搖搖頭,似乎想把頭髮“搖勻”一般。

我扭過頭,傻傻地看着荷音的動作,她的一舉一動,依然和幾年以前一樣,顯得有點稚氣,又有點傻氣。

唯一有所變化的地方,就是她比以前更漂亮了。

荷音看着我,彎起嘴角,甜甜地一笑。我在心裏嘆了口氣,怎麼看,荷音也不像是大三的女生。如果說她是中學生,肯定有人會相信的。

我想到她們寢室那幾個“女魔頭”,看起來個個都像老女人一樣,特別是那個馬臉,我覺得她很醜哎!

不過,寧檬和她們是不一樣的哦。

我突然就呵呵地笑出聲來了。

“你笑什麼?”荷音奇怪地問我。

我忍住笑,對荷音說:“如果F大要選丑的話,候選人肯定要被你們寢室壟斷。”

荷音攥起小拳頭打了我一下,落在我手臂上,份量輕輕的,不疼,倒是有點癢。

“荷音,”我站下腳步,突然認真地問她,“你比她們都漂亮,肯定有N多的男生追你吧?哦,怪不得,我明白了……”

我話說了一半,又徑直朝前走。

荷音吧嗒吧嗒地追上我,“喂,你到底想說什麼呀?小田!”

我故意不理她,而是一直一直地快步朝前走,走到街邊的一間冷飲店裏,我就跨了進去。然後大搖大擺地在靠窗的一個位置上坐下來,笑着看荷音慢吞吞地走進來。

她撅着嘴,眼裏卻不小心暴露出了笑意……

這時,我似乎聽到了寧檬輕言細語地叫我的聲音。

“小田……小田……”

“啊?什麼事?”我從恍惚的回憶中猛地醒過神來,看見寧檬有點可憐巴巴地站在我面前。

這小丫頭,總是這樣一副哀哀的表情,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

我心裏“咯噔”一下,慌不迭地去看荷音,喔,她仍然像剛才一樣在昏睡,吊瓶里的滴液,也像鐘擺一樣精確地運動着:滴——噠——滴——噠……

“怎麼了?”我然後才顧得上去問寧檬。

寧檬的表情很奇怪,她臉漲得通紅通紅的,嘴裏吱吾着不知在說什麼。

“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我奇怪地問她。

寧檬走到床頭櫃前,手裏抓着那個透明方便袋,低下頭,小聲地說,“小田,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我下意識地站起身來,雖然忍不住很想問她為什麼,不過,我是個男生,她是個女生,看她那表情,好象是女生的秘密不便和我說一樣。

我於是走出病房,順帶帶上了房門。

真是個神秘的女生!

我站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走廊的窗戶關得緊緊的,因為病房裏面有暖氣的緣故,玻璃上佈滿了水汽,消毒藥水的氣味有點刺鼻。周圍擠着病人和來探病的人,吵吵的人聲,夾雜着暖氣,顯得更加燥熱了,我脫下了身上的棉衣。

走廊窗外不遠處,是醫院的鍋爐房,不時地發出“噗嗵噗嗵”的巨大響聲,像是一個患了哮喘病的巨人。

我忽然看見玻璃上的水珠凝成了一道水流,順着玻璃自上而下滑落,像是人的眼淚……

荷音,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她遇到了什麼麻煩?

吞了半瓶安眠藥呢!

我咬着牙,用食指重重地把玻璃上的那道“眼淚”抹去……

身後寧檬在喊我,我回過頭去,她站在門口看着我說:“好了。”說完,就自己扭身進了病房。

我拎着棉衣,跟着走進去,荷音依然是以臉朝天的姿勢在昏睡。

我突然很擔心她這樣子昏睡下去,是不是永遠都會醒不過來了?想到這裏,我感到心臟像是被一顆釘子給釘住了一樣,悶悶的。

寧檬沒和我說話,她探過身去按了一下病床頭牆壁上的叫鈴,我這才發覺,滴液已經到了瓶子底部了。

護士像一陣旋風一樣刮進來,麻利地換下一個新的灌滿了藥水的吊瓶,又仔細地調了一下滴液的速度,最後掀開被子查看荷音手上的針頭。

我的眼睛無意中順着那掀開的被子看去,映入眼中的是荷音身下帶着血跡的白床單。

那一瞬間,我的頭腦轟然一響,幸好尚存一點理智,使我清晰地聽到了護士驚訝的聲音:“呀!她來例假了?”

我懸着的心一下子跌落下來,這才明白荷音的身體並沒有受傷。

寧檬看了我一眼,臉又漲得通紅,她小聲對護士說:“我剛才已經幫她處理了。”

我這才明白過來,剛才您寧檬為什麼要讓我出去,原來是因為……

我移開眼光,清了清嗓子,好象是想掩飾自己的尷尬。畢竟,在女孩子面前說到這個,還是很不好意思。

不幸的是,我的眼光卻又落在床頭柜上一包拆了包的衛生巾上面,害得我趕緊又轉移眼光。

其實我心裏還是很感動的,寧檬真是個淳樸的好女孩!

寧檬問我:“你餓嗎?”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肚子真的餓了,早上到現在,一點東西也沒吃。

“對了,我出去買兩份盒飯。”我站起身來,披上棉衣。

寧檬猶豫片刻:“我去吧。”

我不由分說地說:“我去,外面很冷!”

臨出門時,我還不放心地回頭看了荷音一眼。

我在醫院門口一家小餐館裏,點了兩份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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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糖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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