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哪知道馬車走了一小半路,天色就變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下起雨來,好在雨不大,還能繼續趕路。
路上遇見有些上山挖野菜的人家在岩下躲雨,衛蘅她們的馬車繼續趕路,過了石頭橋,必須沿着一段山澗趕路。
恰這時候,從旁邊的另一條山路上來了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有老人,有婦孺,還有孩子,他們一看到侯府的馬車就涌了過來,圍着馬車不走。
「求貴人行行好,賞我們點兒飯吃。」
被這些人圍着,馬車寸步難行,何氏掀開帘子,讓冬雪扔了幾個碎銀子給那些人,可是那些人並不走,反而引來了更多的災民。
馬車本就行在山澗邊,邊上就是懸崖,那些災民想搶銀子,一時擠擠鬧鬧的,也不知怎麽就驚了馬,那拉車的馬瘋了似的往前沖,迎面就是一棵大樹,車夫躲不及只能側身一跳,滾到了路邊。
車廂撞上大樹,往懸崖一側傾倒,先是冬雪一聲慘叫,滾出了車廂,落入那山澗里,繼而是衛蘅,好在她身子靈活,在跌出車廂那一瞬往旁邊一跳,抓住了一條樹枝,可是小樹枝哪裏受得住一個人的力道。
更何況,何氏也因為車廂的撞擊力而跌了出來,衛蘅一手拉着樹枝,又一手抓過去想拉何氏。
幸虧這時候何致也撲了過來,在支撐衛蘅的那條樹枝斷裂的瞬間,他捉住了衛蘅的手,將她往後一拉,可那時衛蘅正好要拉住何氏,這下就只能看着何氏往下跌了。
衛蘅已經嚇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還是何致,說時遲那時快,向前一撲,反身將何氏往上一推,他自己卻跌下了山澗。
接下來就是無窮無盡的尖叫和哭泣,羅氏拚了命地也要跳下山澗,何致是她唯一的兒子,她這輩子就只生了何致一個。
周圍亂糟糟的,那些災民看到這一幕,居然還有趁機來搶錢的。
幸虧還有雪竹,她坐在後一輛馬車上,這會兒已經護到了衛蘅的身邊,那些人見她一個小姑娘,三拳兩拳的就撂倒了六尺高的漢子,也都嚇得不敢上前,家丁們這時也穩住了神,將那些災民打的打、趕的趕,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場面。
衛蘅趕緊讓所有的家丁都順着山澗下去找何致和冬雪,另一頭羅氏已經暈厥了過去,也不能就放在路邊,天色看着已經晚了,山裡是留不得的,衛蘅只好讓人重新套上馬,自己和何氏及幾個丫頭將羅氏抬入後面的馬車,擠一輛車回了何宅。
木老太太知道消息後也嚇得暈厥,何宅上上下下亂了套,何氏總算回過了一點神,吩咐人趕緊去請大夫,另外又派人去找何斌回來,衛蘅則讓木魚兒回了靖甯侯府,把事情跟木氏和蔣氏說,叫她們加派人手去玉壘山找何致和冬雪。
羅氏畢竟年輕,又一直養尊處優,保養得極好,沒多久就醒了過來,抬眼一看見何斌,頓時眼淚就跟泉水一樣湧出來。
「老爺,我的致哥兒,我的致哥兒……」羅氏心痛得抽搐,一直拿手捶胸。
何斌的眼睛裏也滿是淚花,任由羅氏抱着他的腰不說話,只輕輕撫摸着羅氏的背,他們就這一個孩子,何斌常年在外面跑,哪有時間讓羅氏有孕,他連個庶子都沒有。
何氏和衛蘅站在一邊,就像兩個罪人一樣。
何氏也早已滿臉是淚,心裏愧疚得不能自已,如果不是她想去給衛蘅算姻緣,又怎麽會心急地在這個天氣去了玉壘山,她是悔不當初,當初衛蘅還勸她來着,說是京郊難民多,可她沒有經歷過,以為增加了家丁就安全了。
若不是老太太暈了,家裏又亂了套,只怕何氏也要跟着哭暈了過去。
木老太太這會兒也醒了,拄了拐杖硬要趕過來,羅氏一見老太太就鬆開了何斌,向前一撲跪倒在老太太的腳下,「娘啊,娘啊,我對不起你,我們家致哥兒,我們家致哥兒……」
木老太太眼睛一花,和羅氏婆媳兩個跌坐在一起,抱頭痛哭。
「娘,我的致哥兒怎麽辦,他還那麽年輕,連媳婦都還沒有娶啊——」羅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個兒子都沒有,以後誰給他燒香啊?」
何斌和何氏趕緊上前扶起兩個人,何斌道:「致哥兒他娘,已經派人去找致哥兒了,致哥兒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羅氏掙扎道:「山澗那樣深,你沒有看到我的致哥兒就這樣撲下去的啊——」她做了一個向前撲的動作,當時她就想跟着何致一起跳下去的。
何斌去扶羅氏,沒想到他那樣的力氣都沒能扶住,羅氏這是傷透了心,恨不能撲到柱子上撞死。
「老爺,我們致哥兒怎麽辦?」羅氏尖叫道,「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在路上,我捨不得,我捨不得啊,我要去陪他。」
見羅氏這樣傷心欲絕,衛蘅想着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己和母親,何致也不會這樣。
衛蘅的腦子裏閃現的全是何致平日待她的好,他那樣奮不顧身地救她們,她自己也哭得肝腸寸斷,撲過去抱住羅氏道:「小舅母,如果表哥去了,我抱着他的牌位成親,一定不會叫他孤單的。」
何氏雖然也傷心欲絕,內疚欲死,可是聽見衛蘅這樣說時,她驚得連哭泣都忘記了,尖叫道︰「珠珠兒!」自己的孩子自己最心疼。
可是在衛蘅看來,若是何致真這樣去了,她就是抱着何致的牌位成親,也報答不了他的救命之恩,最要緊的是,何致救了她的母親,哪怕這時候就是讓衛蘅一命換一命,她也是願意的。
羅氏聽見衛蘅這樣說,轉過身來,抱着衛蘅哭得昏天黑地,嘴裏只喃喃道:「傻孩子,不怪你,傻孩子……」
可是她們越是這樣,衛蘅就越痛苦,她知道自己母親也和她一樣痛苦,她的小舅舅、小舅母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怪她和她娘一句,她恨不得讓他們打自己一頓泄恨。
她們哭得昏天黑地,何斌一個人也扶不住四個痛哭的女人,索性坐到了一邊,自己的眼圈也是擦了濕,濕了擦。
「夫人,找到啦,找到啦。」念珠兒提着裙擺飛也似地跑進來向何氏稟報,「夫人,表少爺和冬雪都找到啦。」
何斌和羅氏一同衝到念珠兒的跟前,「致哥兒他怎麽樣?」
念珠兒囁嚅道:「奴婢得了信立即就來稟報了。」意思就是她也不知道何致和冬雪的具體狀況如何了。
何斌和羅氏一前一後地往外衝去,衛蘅上前一步扶起木老太太,也往外走。
何致是被下人用門板抬進來的,人昏迷着,渾身都是血。
何斌給他探過鼻息了,道︰「還活着。」
剎那間,羅氏、木老太太還有衛蘅和何氏都只覺腿一軟,幸好旁邊有丫頭攙扶着。
大夫看過何斌之後道:「腿和手都有骨折,不過沒什麽大妨礙,他年輕,卧床休息幾個月就好了。只是他左眼被樹枝戳着了,這會兒失血過多還昏迷着,也看不出傷得有多深,等他醒了再看看吧。」
羅氏鬆了一口大氣,「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母親對孩子並沒有過多的要求,只求平安。
另一頭,大夫也去瞧過冬雪了,冬雪較幸運一些,只是腿折了,身上被劃了很多傷口,但是不影響性命。這會兒已經醒了過來。
這一夜,從木老太太到衛蘅都沒人睡覺,全都守在何致的屋裏,他不醒,大家的心就放不下。
直到天亮時,何致才總算睜開了眼睛,但是左眼明顯有些不對勁,他自己也忍不住半眯着左眼。
羅氏趕緊道:「致哥兒,致哥兒。」
何致用右眼看了看周圍的人,艱難地扯出一絲笑容,「讓你們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