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說來也奇怪，這些年跳過祈福舞的女孩兒還真都是好命的，別人拚死都生不齣兒子，她們一進門就能懷上，別人年紀輕輕可能就死了相公，她們卻都能順風順水，兒女成雙，哪怕就是成了寡婦，兒女也必定是出息的。
當然其中不乏聽者的穿鑿附會，但是人都願意相信自己喜歡聽的故事。
「蘅姊姊，你心裏肯定不緊張吧，你鐵定能被選上，青玉先生不是最喜歡你嗎？」郭樂怡在衛蘅身邊低聲道。
衛蘅的心卻打着鼓，她已經許久沒見過孤鶴先生了，這位先生鐵面無私，也不知她能不能過了這一關。
這半年多來，衛蘅聽了孤鶴先生的話去認真聽聲音，可是即便她的耳朵靈敏了不少，聽音就能辨人、辨物，但總覺得還是缺了點什麽，她自己也不敢再碰樂器，見着孤鶴先生時就難免有些發怵。
女學裏祈福舞的甄選是要求女學生跳「五鼓舞」。
五鼓舞，顧名思義就是在五麵皮鼓上跳舞，鼓面不大，一不小心就容易掉下去，考的是舞者的平衡和狹小空間的發揮度，但這也不算多難。難就難在，這是隨性起舞，旁邊的孤鶴先生擊鼓，女學生得隨着鼓點邁步，腳點在鼓面上，還得應和了孤鶴先生的鼓聲，這可就太難了，有時候顧着了腳下，就顧不着身姿，跳起來滑稽極了。
衛蘅之前的甄選者是魏雅欣，這半年魏雅欣又長了些個子，大概在京城裏，眼界也開了些，出落得越發秀麗端方，若是不清楚她底細的，指不定還以為她是哪家的千金哩。
郭樂怡在衛蘅身邊道：「她算是攀上陸怡貞了，同周月眉也挺好的，還聽說陸大夫人也喜歡她，伏天的時候，她就是在陸家住了兩個月。」
衛蘅低聲笑道：「你成日裏瞅着她做什麽，她再有能耐也越不過你去。」
魏雅欣便是再厲害，也沒入過衛蘅的眼，兩個人的身分本來就不對等。
郭樂怡嘟嘴道：「我就是不喜歡她。」
兩個人正說著話，孤鶴先生手中的鼓槌一落，鼓聲響起，魏雅欣就立即彷佛變了一個人一般，從平日的低調淡然，一下就變得亮眼奔放起來。
舞藝本身是一種身體力量的釋放，衛蘅看着魏雅欣，心裏在想，這姑娘不知道心裏得有多大的一股火焰，才能跳得如此投入和激烈。
魏雅欣的節奏踩得極准，她的琴藝課成績一向極佳，應該就是先生口中樂感很好的人。
她的舞姿十分柔媚，身子彷佛水蛇一般，有些極難的動作都能做出來，姿態實在是漂亮。一支舞下來，將前頭許多人都襯得失色了。
旁邊的山長還有玉山先生、青玉先生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一曲下來，魏雅欣已經氣喘吁吁，大冬天的，額頭全是汗水。
郭樂怡推了推衛蘅，「你快上去吧，可不許叫魏雅欣壓了下去，不然我跟你沒完。」
衛蘅看着郭樂怡，忽然有些理解木瑾了。指不定木瑾也是推着衛萱出來壓她呢，可是人和人就是這般奇怪，郭樂怡天生看不慣魏雅欣，木瑾也天生就看不慣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賦，衛蘅念書是不行的，全靠後天的勤勞彌補，但是在這些用身子的地方卻極有天賦，她天生的柔韌度、靈敏性就強。
衛蘅踏上鼓，不過幾個動作就叫人看迷了眼，動作舒展漂亮，從表情到指尖、足尖無一不是舞蹈，細微到指節的動作都一般精緻漂亮。
同樣的動作，衛蘅做起來輕鬆寫意，她跳舞像是閑庭信步一般，讓人覺得天生她就該這般動作似的。
孤鶴先生手裏的鼓槌落得越來越急，衛蘅的步子也點得越來越快，但她不僅沒有措手不及，反而舞得越發流暢，像一片在狂風中飄舞的花瓣，又像是在驟雨里頂風而立的翠竹。
比起魏雅欣的柔美，衛蘅的舞蹈里更多了一絲風骨。
一曲下來，絲毫瞧不出是孤鶴先生的擊鼓聲在指揮衛蘅，反而像是衛蘅的舞步影響了孤鶴先生的擊鼓聲。
郭樂怡傻傻地看着衛蘅，她和衛蘅幾乎是天天膩在一塊，這會兒才恍然大悟起來，原來她的玩伴是這樣的美，美得有些漫不經心，美得有些懶散寫意，卻美到了讓人忘乎所以。
衛蘅從鼓上下來的時候也是氣喘吁吁，同郭樂怡咬耳朵道：「孤鶴先生上輩子肯定和我有仇，有這樣敲鼓的嗎？」
郭樂怡卻半晌都沒回答衛蘅，等下了學，在馬車上，郭樂怡莫名其妙地對着衛蘅說了一句，「我覺得你還是別跳祈福舞了。」
衛蘅詫異地道：「為什麽？」
郭樂怡輕聲道：「我真怕皇上把你抬進宮當小老婆。」
衛蘅愣了愣，沒想到郭樂怡會冒出這樣一句傻話來，她笑着道：「你想多了吧，跳祈福舞的時候是要戴面具的。」
郭樂怡「哦」了一聲，又道：「你不知道你跳舞的時候有多漂亮。」沒有了擔憂，她立即高興了起來，「你沒看到當時魏雅欣的臉都綠了。」
魏雅欣的臉的確應該綠，祈福舞只需要九個人跳，而魏雅欣偏偏排在第十名，那就是無緣進宮去跳祈福舞了。衛蘅自然是沒得說的九人之選，也是黃字班裏唯一一個被選中的女學生。
何氏當日知道衛蘅中選之後，簡直高興得比生了兒子還歡喜，拉着衛蘅又給她做了幾套新衣裳，還打了兩套頭面，連壓箱底的寶石都找了出來。
另一頭，衛楊的親事也有了眉目，葛氏提供了一個人選，是翰林院侍講董家的二小姐。
翰林院是清貴衙門，清也有清貧的意思，就是沒多少油水，但前途卻是不可限量，混得好，登堂入閣也是有的。
董二小姐上頭有姊姊，下頭有妹妹，處在中間，並不得父母關心，所以性子十分和順，又是女學生，生得十分美貌。
何氏也是滿意的，唯一就是覺得這位二小姐生得太漂亮了些。
「溫柔鄉，英雄塚，樣貌太好就怕套住了你五哥哥，讓他不思上進。」何氏擔心道，她如今凡事已經習慣向衛蘅傾吐了。
但凡婆母都不喜歡太過漂亮的兒媳婦，總認為女人只有生得樣貌端正大方，才是最好的。
衛蘅笑道：「娘生得這樣漂亮，怎麽也不見爹爹就不思上進？」
何氏擰了衛蘅的手臂一把，「臭丫頭，竟然反過來敢打趣你娘了。」說雖然這般說，但何氏心裏已經肯定了三分，衛蘅的這句馬屁可是拍得剛剛好。
其實衛楊本就喜歡容貌好的，他屋裏放的那個丫頭就是個好樣貌，若是新嫂嫂比不過一個丫頭，以後家裏還有得官司打。
「反正也不着急，娘再細細相看些時日吧，年下事多，開了春再定也不遲。」衛蘅道。
年下事多，但是對主婦而言，像衛蘅這種小姑娘只用等着穿新衣服，戴新頭面就行了，因而她只用在女學好生學習便可。
八公主跟着皇帝秋獼回來後，京城的女子馬球賽又興盛了起來，如今已經出了好幾支新隊伍，連范馨、陸怡貞這種平日裏膽小如鼠的姑娘都上了騎術課。
衛蘅少不得得打起精神來看顧范馨一些，這姑娘天生平衡感差，在馬背上經常弄得險象迭出，可偏偏如今女孩兒要是不會打馬球，是連聊天都插不上嘴的，所以再苦再累，她們也願意試試。
衛蘅的騎術好，這些女學生自然樂意來向她請教，連自從同魏雅欣交好後，平素不大和她來往的陸怡貞都會間或上來問衛蘅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