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樣惹人疼的小可憐，老太太如何能不喜歡，摟着她也忍不住抹淚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菩薩保佑，你這一病可是把祖母的心都碾碎了。」

眾人忙勸老太太將息身子，好不容易才將祖孫兩個的淚止住了。

老太太捧了衛蘅的臉道：「瘦了，太瘦了，這回可得好好把身子骨養好了，不要小小年紀就落了癥候。」

「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嗎。」大少奶奶蔣氏也上前拉了衛蘅的手嘆道︰「以前白白胖胖的就像觀音大士座下的玉女一樣，如今可要好好養回元氣來才行。」

轉頭蔣氏又對何氏道：「二嬸娘，我家裏剛送了兩支老山參來，拿給三妹妹補補身子吧。」

如今靖甯侯府的內務就是這位大少奶奶管着，她是個慣會做人的，家裏上上下下沒一個不喜歡她的。

何氏的嫁妝豐厚得讓人瞠目，且年年還有何家的紅利，自然不差那兩支山參，但貴在蔣氏的一片心意。

蔣氏的話一出口，大房的二少奶奶也趕緊說她那裏有上等的鹿茸，何氏都笑着答謝了。

其實，衛蘅年紀這麽小，人蔘、鹿茸之類的大補哪裏受得住，這都是只管貴不管對的心意而已。

只有衛蘅嫡親的嫂子三少奶奶，面色羞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原來，大房的兩個少奶奶蔣氏和古氏，都是出身勳貴之家，嫁妝頗為豐厚，娘家也得力，送點山參、鹿茸什麽的，對她們來說是九牛一毛，不值當什麽。

但二房這位長子媳婦葛氏卻是何氏自己看中的，出身女學，家中世代都是讀書人，只可惜沒什麽造化，最大的官也就是一縣的教諭。

按說葛氏是嫁不進靖甯侯府這等人家的，但女子一旦進入女學就身價百倍，一點不愁嫁。何氏秉行的是千古顛撲不破的真理，高門嫁女，低門娶媳，何家淪為商賈，門第不興，若是娶了世家女兒，何氏的腰就難免硬不起來，所以乾脆選了才貌雙全，出身清白的窮女學生。

葛氏在女學中雖是佼佼者，可嫁為人婦後就得洗手作羹湯，談詩作賦雖然也不能丟，但畢竟不是主業了，一家妯娌難免攀比，就好比何氏和大夫人木氏比了一輩子，葛氏自然難免被用來同蔣、古二人相比，她自己也在心底同她們兩人相較。

這會兒，兩個隔房的嫂嫂都拿出東西來送衛蘅，葛氏這嫡親嫂子卻是囊中羞澀，她那點嫁妝就跟沒嫁妝一樣，至於三少爺衛櫟的那點俸祿，還不夠他自己應酬，哪裏有閑錢給她花銷，她也想拿東西給衛蘅進補，可她哪裏有呢？

衛蘅偶然瞥到葛氏漲紅的臉，不由得有些同情這位嫂嫂，上輩子她也是瞧不起葛氏，只覺得她小門小戶出身，一點也不大方，只會給她丟臉，就如眼下這種情形。

不過如今衛蘅經了一世，也是做過人媳婦的人，知道了女兒家的艱難，就難免同情起葛氏了。

何氏將葛氏的尷尬也看入眼底，心裏多有不豫，窮家小戶出身的媳婦就是有這點不好——小氣，進了女學也改不了根子上的習性，不過畢竟是自己的媳婦，何氏護短，趕緊轉了話題，「珠珠兒，別猴在你祖母懷裏了，瞧你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多難看，怎麽不多向你二姊姊學習，那等儀態便是宮裏的娘娘看了都讚歎。等明兒你去了學裏，可好生跟着先生和你二姊姊學。」

衛蘅的心結剛因為老太太打開一點，這兒又被一連串的「二姊姊」給打擊了，她滿臉的不愉快都寫在臉上。

「怎麽，明日就要上學去？」老太太聞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何氏點了點頭。

「怎麽能明日就去，這身子還沒養好呢。老二媳婦，你難道忘了珠珠兒是怎麽病了的，你這是要把她逼死，把我老太婆逼死嗎？」老太太摟了衛蘅不肯鬆手，彷佛何氏是後媽一般。

何氏被氣了個倒仰，這老人家就是溺愛孩子，根本不是教孩子，壓根是在養壞孩子，可是她卻不能這樣對老太太明說，只得平心靜氣地道：「老祖宗，我這不也是急的嗎，珠珠兒都九歲了，十二歲就要考女學，我、我也是為她好嘛。」

「怎麽，還要叫珠珠兒頭懸樑、錐刺股，半夜三更不睡覺地背書？有你這樣當母親的嗎？女學就那樣了不起嗎？我們家的珠珠兒不去女學，難道就嫁不出去？」老太太愛護孫女犯起了執拗勁。

其實老太太這樣護着衛蘅，也是因為衛蘅一個勁地往她懷裏鑽，她就知道這孩子是怕讀書了。以前多活潑可愛的孩子，被何氏硬是逼成了個木頭，老太太雖然也喜歡衛萱這個為她賺了好名聲的孫女，可私心裏卻更偏疼衛蘅這種會撒嬌愛活潑的女娃娃。

何氏哪裏敢跟老太太頂嘴，但衛蘅的學業卻着實不能丟，只得苦笑道：「老祖宗，珠珠兒自然是不愁嫁的，我這不是盼着她能更好嗎？」

瞧何氏真是不會說話，難道說老太太就不盼着衛蘅好了？不過這麽多年的婆媳，老太太也了解何氏為人，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她旁觀者清，覺得衛蘅這場病還是何氏將她逼得太緊了。

老太太語重心長地道：「磨刀不誤砍柴工，珠珠兒要是身子骨不好，還能學得好嗎？你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馬上就要過年了，寒冬臘月，女孩子讀書更辛苦，聽我的，開了春再讓珠珠兒去學堂。」

衛蘅從老太太懷裏抬起頭，水汪汪地望着何氏，一臉的期盼。

那些儒家經典，當年全被堆入衛蘅的腦子硬記着，一輩子裏還得時不時拉出來溜達一圈，比如見到小輩時，開口三句話，「你幾歲啦」、「都讀了什麽書啊」、「那我考考你」。

有時候還得應酬一下夫君紅袖添香的愛好，可不是一輩子都在用嗎，想忘也忘不掉，但是讀書這個事真是講求天分，不是死記硬背就能成，還得舉一反三，靈活運用。

衛蘅自認這等能力她就是拍馬也追不上衛萱，她雖然兩世為人，有經歷在胸，或許短時間可以勝過衛萱，但她清楚的知道，要不了多久衛萱就能超過她，最後出醜的還是她衛蘅。

何況，這般總有作弊的嫌疑，她也是心高氣傲之輩，哪裏肯勝之不武，所以乾脆就不想去上學，反正這些先生教的，她上輩子都學過了，撿起來也快。

何氏看見衛蘅眼裏的期盼，心裏恨她狡猾和不懂事，小小年紀就知道借勢逼人了，可這當口她也沒法子，怯怯地開口道：「娘，這才十月里呢。」意思是，衛蘅若是開年再去學堂，荒廢的時間太久了些。

老太太見何氏服了軟，想着也不能讓衛蘅玩耍太久，否則散漫了心就不好了。

衛蘅見老太太臉色有鬆動，渾身的力氣頓時就像被人抽去了一般，軟塌塌地倒在老太太懷裏，還「唉——」的長嘆一聲。

小女娃做出大人的樣子來，格外的天真可愛，叫一旁看着的大夫人等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屋裏只要長眼睛的，誰能看不出衛蘅不想念書啊。

「罷了罷了，你就寬了珠珠兒這一回吧。你摸摸，她這身上還有幾兩肉？」老太太愛憐地摸了摸衛蘅。

衛蘅適時地衝著何氏可憐巴巴地喚了一聲，「娘。」

「弟妹，你就安心讓珠珠兒養身子吧，萱姐兒每日都會把先生講課的筆記給她抄回來的，耽誤不了課業。」大夫人木氏也開口勸道。

在木氏心裏，只覺得何氏是揠苗助長，珠珠兒瞧着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非要死逼着讓她考女學也太要強了些。當然，反過來，木氏心底又難免多了幾分優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