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年來獅虎二軍多次的紛爭,凌曦都公正處置,並沒有特別偏私哪一方,這或許讓熊猛覺得能拿他來當擋箭牌吧!徐義正不以為然地想着,身後存心要在今日給虎軍難看的獅軍弟兄卻有了動作──
徐義身下的馬突然驚恐地揚蹄嘶鳴,接着不顧徐義氣急敗壞的制止,甚至把背上的徐義都給甩到地上,發了狂地往前沖,幸虧虎軍領頭的幾個身手不錯,閃得飛快,後頭動作稍慢的也趕緊滾到一邊去。
然而受到驚嚇的馬兒不管街上有沒有障礙物,拚了命地橫衝直撞,一些收拾得慢一點的小販有許多都遭殃了。
「小裴!」熊猛一聲令下,他身旁原本還安靜認命地,彷佛等待小鬼們吵完架的副尉裴錦之,已經像疾飛的大雁一樣飛身而出。
獅軍當中有人比裴錦之的身手更快!兩道黑影一前一後地沖向受驚狂奔的戰馬。
不,與其說獅軍的人身手更快,不如說,兩人一開始的目標就不同。裴錦之沒理會前方頻頻回頭挑釁的對手,抓緊時機一躍到馬背上。
「乖孩子,別怕!」裴錦之試着安撫受驚的馬兒,高大的戰馬幾次有驚無險地要將裴錦之甩下馬背,裴錦之卻始終騎在馬背上,一邊試圖安撫馬兒。
少爺兵們平時堵人愛擋路,看熱鬧時輕功倒不錯。這會兒只見樓房上方跳出一個個聚精會神追着裴錦之和戰馬的青色與紅色身影──當然,和對手擦肩而過時,故意絆一腳或使一記肘拐子也是必要的,躲在屋子裏從窗口或門縫看熱鬧的百姓見狀,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馬背上的裴錦之看似遊刃有餘,實際上卻冒出了一身冷汗。她家裏雖然養馬,她也確實像許多養馬人家的孩子一樣,還跑不太穩就習慣騎在馬背上,但長安區產的都是農耕用的矮馬,北方的戰馬可是高大不少。
不過,馬兒在她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下來,但很快的,裴錦之發現獅軍率先追出來的那人根本就沒打算等馬兒平靜,狂奔的馬兒載着她來到街道盡頭,那人已經拔出利刃在那兒等着,裴錦之瞧見他眼裏狂妄的笑意,他知道這樣的距離,馬兒肯定無法立刻停下腳步,連後頭眼看大勢不妙的熊猛都來不及開口要獅軍停手。
裴錦之伏在馬背上,對馬兒低語,在眾人以為大勢已去之際,那匹馬一個迴轉,而馬背上的裴錦之一手握住韁繩,任迴轉的力道將自己甩離馬背,另一手則抽出金鐧擋下那人揮向戰馬的一劍!
迴轉的力道,再加上裴錦之那一擋也用盡全力,讓原本想連人帶馬一併砍倒的獅軍高手向後踉蹌了好幾步,而從左側被甩離馬背的裴錦之擺盪了一圈,靈巧地從右側回到了馬背上,坐得穩穩噹噹的。
不論是獅軍或虎軍,一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
騎術最高超的炫技也不過如此!
直到裴錦之勒停已經平靜下來的戰馬,然後她躍下馬背,溫柔地安撫着戰馬,所有人都還回不了神。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神經一向粗大的熊猛,他拍了拍身旁牙都快被咬碎的徐信,「不好意思啊!我們家副尉家裏養馬的,小露了一手,也沒什麽,他家鄉三歲小孩都會的把戲,讓徐副尉見笑了!哈哈哈哈……」雖然這麽說,但那笑聲里的洋洋得意卻是再明顯不過。
哈你個頭!誰家三歲小孩要是這麽玩,鄉里的人不嚇壞了才怪!裴錦之垂下眼睫,額上卻青筋畢露,對上司的誇大其辭只在心裏腹誹,畢竟總要給頭兒一點面子。
徐信忿忿地拍掉熊猛的手,陰惻惻地指控道:「想不到虎軍如此厚顏無恥,在下不過基於盡忠職守出言告誡,你們竟然耍陰招偷襲我弟弟的馬!」
這句指控讓熊猛得意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別血口噴人,哪隻眼睛看到我們偷襲了?」一名虎軍弟兄怒道。
「難道我們自己人會偷襲自己人嗎?」徐信相信這個道理無人能反駁。
「這倒是只有你們自己清楚了。」始終沉默的裴錦之總算開了口,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馬兒身上,直到聽了徐信的話才忍不住道。
「什麽意思?你想說我們獅軍跟你們一樣,是一群不知事態輕重緩急的無賴,在這節骨眼對自己人下手嗎?」這時才從後頭追上來的徐義質問道。
裴錦之只是沉着地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馬兒的後方,「虎軍與獅軍狹路相逢,虎軍的人就算要使出任何陰招,也不可能是從馬的後方來吧?」她很快地在馬屁股上找到一根金針,在她說話的同時,一隻手始終在馬兒的身上輕撫,因此當她拔出金針時,馬兒只是一陣嘶鳴。
她舉高金針,細如髮的金針在艷陽下光芒閃了又閃。馬兒雖然高大,卻相當敏感,連比牠們矮小的人隨意靠近牠們都會讓牠們緊張,更何況突如其來刺入肉里的一根針呢?
「當時徐副尉後頭是誰呢?我們的人與獅軍面對面對峙,金針卻是自你身後射來,三歲小孩都知道這不可能吧?」
徐信、徐義臉色都是一變,而獅軍弟兄面面相覷,有推諉,有鄙夷,有深思,卻不見愧色與疑惑。
他們其實很清楚,比起雖然魯莽卻上下一心的虎軍,獅軍從來不是一條心,私底下找機會互扯後腿也不是什麽秘密,更不用說徐信徐義在弟兄們的心目中,可不是什麽值得追隨的將領,讓徐氏兄弟出糗,順道讓虎軍的失職再添一筆,就算沒有這一針,其他的人也是躍躍欲試。
「一定是有亂黨躲在暗處偷襲!」徐義怎可能乖乖被逼到劣勢?立刻便道:「若非虎軍失職,叛黨怎有機會?獅軍聽令,我等身為金陵國精英部隊,保衛京城只能靠獅軍!」徐義慷慨激昂地說完,看向熊猛的神情宛如看着地溝里的耗子,「獅軍必定會在三日之內讓京城恢復寧靜,你們這群烏合之眾還是快滾回去想想怎麽向上頭交代再三的失職吧!」
我操!虎軍部眾個個氣得雙眼噴火,卻只能在熊猛示意安分的手勢下,咬牙切齒地看着那群真正的少爺兵,洋洋得意地自面前揚長而去。
難怪陛下要將管理神策軍的職權交給凌校尉,難怪京城百姓看到獅虎兩軍碰頭,跑得跟飛的一樣快,真是講到京城神策軍,天就黑一邊啊!
不管有事沒事,無論好事壞事,下了崗位,吆喝着一塊兒到運河南岸,庚午里坊的「大圓飽」喝一杯,是虎軍弟兄們最重要的消遣。
玄英城內除了皇城,共劃分為十區一百二十里坊,每區十二里坊,每一里坊有幾十戶到數百戶不等,天干為區號,合地支為里坊號。
其中大運河與金碧大道兩邊的戊、己、庚、辛四區,同時是四座市集所在──金陵雖不實施市坊分離制度,但四座市集歷史悠久,這裏的里坊往往高達三、四百戶,甚至含蓋了運河上那些河房,可以說是商業發展到極致的結果。
像今天這樣在獅軍面前揚眉吐氣,雖然那不要臉的徐義能把白的說成黑的,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喝酒慶祝的心情。
「走啊走啊!今天老子請客!」熊猛吆喝道。
十幾個今晚不用站哨也不用巡邏的弟兄大吼着,今晚不醉不歸!
裴錦之在隊上向來都是冷靜旁觀大伙兒玩鬧的那一個,比如今天這樣的事,換作別的弟兄,回到軍營里,一定少不了和弟兄們各種哥兒們間的吵鬧與打氣,但裴錦之從不這麽做,因為她失蹤的兄長是虎軍敬重的上一任頭頭,虎軍弟兄們對裴錦之向來有幾分疼惜,總是體諒他的潔癖與彆扭,最多只是拍拍他的肩頭表示讚賞和佩服,對後進來說他更是受到弟兄們信任的副尉,不敢有任何冒犯之舉。
但是一塊兒到老地方吃頓飯,她倒不會推辭。
大圓飽的店舖並不大,甚至有點老舊,小小的店舖擠進他們一群人,別人的生意也不用做了。幸而掌勺的羅老爹是看着熊猛長大的老鄰居,不介意只做他們的生意。
店裏除了掌勺,只有一個身材壯碩卻笑咪咪的羅小二,既負責掌柜,也負責跑堂,等得較久的弟兄們一反平日的性急和大剌剌,絲毫不敢催促。
「老爹,我要烤鹹魚,兩份!」他們甚至熟門熟路地逕自向後頭點菜,反正羅小二正忙着給每一桌上酒呢!
「魚都賣完了。」羅老爹低沉卻中氣十足的聲音自簾後傳來。
「啊?不是前兩天才進貨嗎?」他在巡邏時,看到羅小二從運河的碼頭扛了一籮筐新鮮魚貨,羅小二塊頭大,又天生神力,那一籮筐鮮魚若晒成鹹魚,少說也能賣上幾個月。
「進貨當天早上有個客人,把所有的魚都吃光了。萬有樓出事後,港口進出都有限制,這兩天完全沒辦法進新貨。」
「哪個飯桶這麽會吃?」雖然遺憾,也只能摸摸鼻子換點別的菜。
可不是他們終於懂得客氣,而是在這裏,他們不敢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