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節(1)
市裏的人大會推遲了大約二十天才開幕。會議結束的那一天,唐湘育到賓館和代表們告別之後,就到了江南大學那座爬滿青藤的教授樓。人大會的公報和會上通過的一些任免名單在有線、無線的晚間新聞將會全文播出。他想和蘇如一起坐在沙發上或者躺在那張寬大的床上摟着她一起看。那是一個在他內心期望太久的時刻。開門的一剎那,一種回家的感覺突然地從心中湧出來。這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種自妻子離開以來從未有過的幸福和慰藉。大廳里空空的,整個屋子裏也是空空的。對於這幾天尤其是昨天晚上發生在蘇如身上的事情他一無所知。他在客廳的意大利真皮沙發上躺了一下,準備給蘇如打電話。不過他很快又改變了主意,他決定先洗一個澡,然後再打。他想:如果先打電話,蘇如知道他回來一定會很快就出現在他面前,然後他可能連澡也來不及洗了。今晚,他要徹底地放縱一次。衛生間裏調節水溫的裝置是一個美國產的電腦控溫沐浴系統。浴缸里從不同方位噴射出脈衝水流,讓他躺在其中有一種無數小魚兒在身上遊動的感覺。他裸露的健康的身體像一條幼鯨一樣舒展着。小魚兒般的水柱細細地吸食着附着在他身上的疲勞。--其實,也不僅僅是疲勞,更多的是緊張。一個多月來的緊張甚至讓他產生過快要窒息的感覺。當然,這種感覺沒有人能從他的神態和一舉一動中看出來。即使是上午當他看到代表表決后,顯示器上他高票當選常務副市長,並在下午新一屆人大第一次常務會議提名代市長的時候,他也只是在微微一笑之後,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唐湘育披着浴衣從浴室出來時,順便到廚房的冰箱裏取了一聽可樂。拉開罐的聲音顯得很動聽,是一種壓抑之後的釋放。不過當他把空罐扔到垃圾桶里時,他怔了一下,他發現裏面有很多帶血的棉球。但他沒有太在意,女人身上的血總是含義不明的。窗外的天空慢慢地暗淡下來。他拔通了蘇如的手機。嘟--的聲音一直持續了很久,才聽見了蘇如的聲音。"湘育,"她說,"是你嗎?""我在家裏。"他說。"你什麼時候回來?""會開完了?"她問。"是。你快回來吧。""祝賀你。"她說:"我已經知道會議結果了。""怎麼啦?如!"他感覺到她的聲音里沒有他期望的東西,這一點,讓他顯得相當意外。"我離開了這個城市,在外面玩幾天。""噢!"他微微地蹙了一下眉。"你在哪兒呢?""在外面。""你怎麼突然就出去了?"他問。"我--城市裏太悶了。""你一個人?""小燕在陪着我。"掛了電話,唐湘育躺在沙發上沉默着。市裏的晚間新聞已經開始了。一男一女兩名播音員以節日着裝開始播報新聞,氣氛非常喜慶。開始的十分鐘是這次大會公報全文,接着是任免名單。唐湘育的名字在新組成的市人民政府人員名單的首位,然後是人物介紹。唐湘育坐在沙發上對着屏幕,神情卻有一些飄忽。電視畫面中一些曾經熟悉的面孔已經不見了。那些人們熟悉的名字突然地在這個擁有三百萬之眾的城市裏全都消失了。詹同、蔣冠群……半年以後,當人們再一次聽到這些名字的時候是在中紀委關於查處幾起領導幹部貪污**案的新聞發佈會上。詹同案發在外人看來顯得有些偶然。大約在一個多月前,市京劇團一家住戶發生一起火災。因為住房是在新宿舍的頂層,因此除了起火的那一家外,基本沒有殃及四鄰。嚴格地說來這不是一家住戶,而是三年前剛從省藝術學校畢業的一個叫周海芳的年輕女演員的新居。這間裝飾豪華的二室一廳住房,因為大量地使用原木,因而使火燃燒得非常徹底。等消防隊把火撲滅時,除了衛生間還依稀看得見一點原貌外,其餘幾成灰燼。也就是在那個衛生間,消防隊員在清理現場時,居然發現了一把鋥亮的軍用手槍。正是這把手槍,使二年前發生的一起震驚全省的一名地稅局長被殺案真相大白。那名地稅局局長是被人開槍打死在宿舍的樓道里的。彈道專家很快就檢測出來,那顆從左額打進局長腦袋的子彈就是由這把手槍里射出的。周海芳那時候正被團里送到戲劇學院去學習,公安人員從戲劇學院的宿舍里把她帶回來。周海芳說,手槍是她男朋友放在她那兒的,她男朋友叫詹宏偉。事情就這樣漸漸地擴展開來。先是查出那把手槍是三年前在追逃過程中犧牲的一名警長的佩槍。然後才查出這把槍是時任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詹同未按規定上繳,被其子詹宏偉私藏,特別是地稅局長被害案告破,查明發生並引發這樁謀殺案的真正原因是副局長與正局長矛盾尖銳,而矛盾尖銳的原因主要集中在地稅局即將建設的總投資二千五百萬元的地稅大樓招標權,副局長為了獲得壟斷權將上司和對手殺害。詹宏偉作為同謀為其提供槍枝並在事後獲得了地稅大廈的招標。魯市長(現在是市委書記了)把唐湘育叫到辦公室的時候,除了市公安局一份簡單的案情通報以外,另有一份近四年以來詹宏偉的寰亞公司在全市承接的各項工程的詳細清單。其中,市政法專科學校教學綜合樓工程、市公安局城東分局交警支隊大樓改造與裝修等國家單位主體工程標的都在二千萬元以上。三年來寰亞公司在全市範圍內共承接的建築與裝修工程總量大約一點二億元。而所有這些工程沒有一家是由寰亞直接承建和裝修的,寰亞公司在與對方簽約之後,立即轉手承包給其他建築或裝修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