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2)
"十多萬的機器!夥計。"我說,"我們是來拍冠軍的,你幹嘛只追着那條美人魚?"陳浩咧着大嘴笑起來,像被抓住的小偷一樣。陳浩是一個出道挺早的小夥子。雖然只有二十幾歲卻有六年的工作經驗。他衣着前衛,並且留了一頭齊肩的長發,平時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看那雙專註而清澈的眼神,你想像不出,他後來會幹出讓人震驚的事來。我後來想到,事情的如此結尾是在我和他第一眼看到蘇如時就註定的。"真是一個少見的姑娘。"我說。他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她要參加模特隊,你知道嗎?"那次在茶樓見面后我隨意地對陳浩說過一次。"你怎麼知道?不可能!"陳浩突然盯着我,眼神十分怪異。很久,他才說:"她找過你?""怎麼?你不知道?"我問。"不知道。"他冷冷地說。陳浩是一個惟美的人。他的內心敏感而脆弱,這點,從他拍攝的那些精美的專題片中就能看出來。但他有時候太過專註,甚至有時候顯得偏激。剛從新聞中心到專題部時,他有一次在辦公室突兀地說:"我討厭新聞部一群勢利的人在幹着一樁勢利的事業。"這話後來傳到新聞中心。結果新聞中心的人便像播省內新聞一樣,把關於他的一些真真假假的事到處傳播出去,甚至說他是偏執狂、變態佬等等。當然還有的說他可能跟他母親一樣有點精神不正常。陳浩的父親是師範大學一名歷史系的教授,他的母親曾經是廣播電台的播音員,因為和電視台第一代播音員中的一名男播發生過一段當時影響巨大的婚外情導致精神失常,那是一種間歇性的精神病。據後來醫生說,這是潛伏在陳浩母親家族中精神病史的延續。年輕的女播音員很快就離開了播音室,她的故事也隨着那名男播音員回到北方的故鄉漸漸被人遺忘。陳浩到電視台的時候,關於他母親的故事基本上已經無人知曉了。不過他自己的故事好像要開始了。看得出來,他對蘇如的關注已經不僅僅停留在心裏了。一個月以後,當蘇如出現在綠世界的舞台上時,陳浩從此便成了台下一名固定的觀眾。舞台上用方言表演着低俗的節目。陳浩一個人坐在台下的一個桌子前一邊抽着煙一邊神情怪怪地看着節目。有時候,當一些挑逗下流的動作招來一陣喧囂時,陳浩的靜默在這個時候就會與人群顯得格格不入。小姐們開始還會走過來問要不要陪陪,他一概不理。後來就沒人搭理他。甚至,小姐會私下裏說他是個怪物。只有當蘇如出現在舞台上時,他才會像一個冬眠后醒來的巨獸,抖動毛髮,兩眼生火。綠世界的舞台是一個高高的壇狀的平台,像一個小島般浮在歌廳中央。這種設計可能是因為歌廳的特殊圓形結構和上下兩層觀眾的緣故。陳浩坐的那一層是下層,上一層是包廂。他坐在舞台圍欄旁鋪着淺綠色方格桌布的方桌前仰望蘇如着裝暴露地從他的頭頂走來走去。有一天,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陳浩約我一起到綠世界。坐在那張方桌前,當蘇如從另一頭一扭一扭地走過來時,我的心裏突然震撼起來,我從來沒有以如此方式,如此視角地看一個或幾個女人,特別是一個身體完美得無法挑剔的女人。當她的小腿從我的鼻尖擦過的時候,我甚至聞到了從她細膩的肌膚飄散出來的體香。此時的陳浩,伏在桌子上,頭歪在一條胳膊上像黃昏時蜷卧在門前等待主人歸來的一條狗。整個的演出過程大約持續了二十五分鐘。二十五分鐘后,模特們便像流霞一樣趕到另一處演出去了。我和陳浩兩眼相視,默然無語。後來我說:"你愛上她啦?""難道不可以嗎?"他說。"可是,你對她知道多少呢?"我說,"光這個大廳里就有一半以上的男人喜歡她。""跟你無話可說。"說完,他站起來招呼服務生買單。不過很快他便凝固在那兒,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個方向。於是,我發現蘇如正在二樓的包廂門口倚欄而立。旁邊一個瘦得像竹竿一樣的男人正在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是周小雲。好像是一個有趣的話題,因為蘇如在隨後的某一時刻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那毫無掩飾的笑聲讓一樓的人都不禁望過去。蘇如看了一眼下面的人群便隱進包廂,周小雲隨即也進去了。陳浩坐下來,隨後的一段時間便顯得心神不定,而且一言不發。然後,我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喝着可樂。過後,我就上衛生間了。但是,當我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他已不辭而別,只有一束光影照着空空的桌椅。陳浩是不是從那次開始就認定蘇如也是一個見錢眼開,或者甚至是願意拿身體去做交易的人呢?如果是,那麼,他用自己的方式去詮釋的蘇如,與真實的蘇如相去甚遠。其實,從第一眼看見這個女孩開始,我就覺得她身上有一種難於言說的東西,她的身體展示的是關於愛、關於浪漫、風情等等,但她的眼睛和臉上的神情卻與這些無關,尤其是那雙眼睛並不是一個青春少女的眼睛,那白皙的臉龐上,由一對濃眉護着的大大的眼睛憂鬱、靈光閃動,就像從來沒有探險者企及的漂着湖嵐的高原上的湖泊。正是這雙眼睛使這個姑娘顯出一種異常冷艷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