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女士與藍(十三)
我在前面已經說過了。我今年四十一歲。就在三年以前,我認識了戴女士。也就是說,那一年我和陳喜兒分別是三十八歲和二十五歲。也就是說,我們其實分別出生於1962年和1975年。所以1988年我離開上海去日本時,陳喜兒還是個扎小辮、穿校服的小毛孩。而不管怎樣,當時我已經二十六歲了。早已過了青春期、早戀、**,或者類似於維特的時代。有一點是不能否認的,當時我已經是個十足的男人了。至於魚池裏的“星期五”,不管她究竟是誰,不管她是出生於1963、1964、還是1965年,也有一點是必須承認的:我遇到她的時候,除了魚皮裹着的母魚“星期五”,她已經是個相當成熟的女人了。我有點啰嗦了。其實,把這些雜七雜八的數字羅列在這裏,主要是因為,它們會讓我產生一種實在的感覺。數字是從來不會恍惚的。數字就像一塊塊石頭或者鐵板。陳喜兒扳着指頭對我說:“你愛了我五年,但我要讓你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她說得狠巴巴的。她說“五年”和“一輩子”的時候,它們就像一塊塊石頭,結結實實的、惡狠狠的向我砸過來。我在恍惚的時候,就會想到數字。而之所以會恍惚,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我下面要講的一件事。多多少少,它顯得有那麼點離奇——那幾年我常遇到這種事。一樁連着一樁。怎麼躲都躲不掉。後來陳喜兒就特別的羨慕這個。她很愛我。我知道。也正因為愛我,她的那個小腦瓜里,就經常會胡思亂想一些事情。“我不讓你離開我!絕不!”她嘟噥着嘴,嘰哩咕嚕的。但怎樣才能絕不呢,她的辦法也挺多的。比如說,突如其來的一場戰爭呵,一次瘟疫呵(它們包括霍亂、天花、鼠疫,以及後來真的爆發了的SARS),克隆人呵,或者,乾脆外星人大規模襲擊地球呵。就連很多細節,她都想好了。當然。當然啦。陳喜兒設想的那些事情,後來基本上都沒有發生。不管是戰爭,瘟疫,克隆技術,還是什麼外星人。只有一件事情是陳喜兒沒有想到的。是呵,就連我都沒有想到。比如說,戴女士。好了,現在讓我們繼續來看這張報紙。就是那張有關田鼠喬治和瑪莎的報紙。現在,這種娛樂性的報刊,因為經常登些赤膊女人、赤膊男人的照片,也經常登些所謂“一夜致富”的訣竅,市場銷路往往奇好。每一種捏在手裏,都是厚厚的一疊。上面有五花八門的尋人啟事,分類廣告,還有一些你想都沒有想到過的奇聞軼事。現在,讓我們翻過喬治和瑪莎的羅曼史,來看這一條。食人魚流入人家瞬間可吃掉大它十幾倍的動物最近有一種魚引起了人們前所未有的關注,在一個月之內,它被國內的各界媒體報道了十幾次——這種魚叫做食人鯧,也叫食人魚。在原產地南美,這種魚活動猖獗,經常攻擊靠近河水的人類。僅在巴西的一個州,每年會有超過1200頭牛被食人鯧吃掉。在廣西南寧,一個多月以前,有人在那裏的觀賞魚自由市場上發現了食人鯧。緊接着在北京、瀋陽、成都以及杭州的自由市場上,也出現了食人鯧。很多人爭相購買,把它當成可以觀賞的寵物。這種現象引起了專家的擔憂:如果這種魚被放到河裏,其他的魚,甚至其他的水生動物就會被吃光,生態平衡就會遭到破壞;當然如果有人接近河道,也會有危險。把一種危險動物當做寵物來觀賞,人們到底要欣賞它什麼呢?它又應該怎麼管呢?電話採訪:飼養食人鯧的南寧市民我在家裏養殖食人魚已經兩年多了,(它)雖然普通,但是非常特別。它吃東西比較好看,因為它有非常鋒利的牙齒,先攻擊食物的尾巴,再吃食物的腹部,這個過程讓人很興奮。我知道食人魚它有一定的潛在危害性,但是它只要不成群,就不會構成威脅。演播室採訪:主持人:我們在水族館裏看到,一條食人鯧轉眼間把一條大過它身體十幾倍的魚吃掉,它在河裏的攻擊力該有多強呢?嘉賓:我舉一個實例。在當地,人們要通過一條有食人鯧的河時,總要把一頭病牛或者其它牲畜趕到河裏。把食人鯧引到這裏,然後再從別的沒有食人鯧的地方過河。主持人:有沒有襲擊人的例子?嘉賓:有,我知道外國有一個叫侯曼(音)的魚類學家,他在到南美亞馬遜河考察的時候,過河采標本,結果被它吃掉了。主持人:這種魚看上挺溫順的,它怎麼會有那麼強的攻擊力呢?嘉賓:它跟食人鯊的牙齒類似,都是板狀牙,而且帶鋸齒,能把肉撕得粉碎。它的攻擊性就來自於它的牙齒。主持人:它的原產地是亞馬遜河,當地是熱帶氣候,這跟我們中國的氣候條件應該是不一樣的。為什麼專家還會認為它會形成威脅呢?嘉賓:我國的廣州、南寧也屬於亞熱帶氣候,一月份最低的溫度,南寧是℃,廣州是℃,水溫基本上合適,所以它在室外能夠生存。主持人:哪些地區適合它生存?嘉賓:比如像海南島、廣州、南京、湛江這些地方,冬季氣溫都在13℃以上的,完全可以適合(它)生存。主持人:這麼普通的魚,人們養它到底是為了什麼?嘉賓:人們就要看它殘忍的程度,它越殘忍越能滿足人們的心理。更有趣的是,就在這個採訪的後面一頁,又赫然登着這樣一篇文字:“食人魚”的恐慌與真相中國之所以對“食人魚”如臨大敵,或許與這個中文名稱有關。“食人魚”的學名叫鋸脂鯉,俗名本來叫水虎魚或比拉魚。後者是其南美瓜拉尼語叫法的譯音,美洲各國也都這麼叫,原意是“魔魚”。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它被中國人叫做“食人魚”或“食人鯧”。鋸脂鯉是生活在亞馬遜河的約20種淡水魚的統稱,實際上大多數是素食的,以從樹上掉到河裏的果實為食。只有少數是肉食的,其中最兇猛的是塔氏鋸脂鯉,腹部有漂亮的紅紋,俗稱紅腹比拉魚,也就是這次新聞事件的主角“紅腹食人鯧”。這種鋸脂魚可長到30厘米長,牙齒像刀片一樣鋒利,下頷強勁有力,很容易撕咬下一大塊肉。它們以大約20條為一群四處覓食,一旦對獵物發起攻擊,很快就可以把獵物血淋淋地、活生生地撕咬得只剩下一個骨架。這種瘋狂撕咬的情形,足以使任何一位遊客留下深刻的印象。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在1914年出版的《穿過巴西野外》一書中誇張地描述了比拉魚,使比拉魚從此臭名遠揚。實際上比拉魚很少主動攻擊健康的哺乳動物,那些不幸成了其盤中餐的哺乳動物都是病得奄奄一息或倒斃河中的。因此,中國媒體所說的“在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鑒於食人鯧十分猖獗,人們過河時,常常要先向河裏投擲牛肉等,把食人鯧誘引開。當牧人趕着牛群涉水過河的時候,必須先將一頭老弱的牛趕下水,讓食人魚大快朵頤,才能保證其它健壯的牛順利過河。在食人鯧活動最頻繁的巴西馬把格洛索州,每年約有1200頭牛在河中被食人鯧吃掉”云云,是捏造出來的。比拉魚更是很少主動攻擊人。那些遭到攻擊的人或者是因為去挑逗它們,或者是因為身上有傷口或在河邊屠宰牲畜,血腥味把比拉魚吸引了過來。亞馬遜流域的土著並不害怕比拉魚。在比拉魚出沒的水域,小孩照樣游泳,婦女照樣洗衣服,男人們見到比拉魚則可能會去抓它們。據說其肉雖然味道平平,卻有壯陽功能,因此在當地水產市場頗受歡迎。好了,我看到的報紙上的文字就是這樣。現在,如果我皺着眉頭說,瞧瞧,瞧瞧,現在的報紙就是這樣,自相矛盾,漏洞百出,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不定你會點頭表示同意。然後,你再攤開手,聳聳眉毛,聳聳肩膀。繼續表達着你的寬宏以及無奈。不過,當然了,很有可能,這也並非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把一頭牛弄出血淋淋的傷口來,扔進河裏──“食人魚”或許並不吃它。但是,你快快樂樂的涉水而過。身上連個蚊子叮咬過的疤都沒有。說不定它們就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了。這種事情,誰知道呢。好了,如果現在我再告訴你,就在海洋館的魚池裏,我真的看到過一個人的骨架。被“食人魚”吃剩下來的骨架。一堆白骨。你很可能會不相信。你會張大了嘴巴,發出“呵──呵──”的怪叫聲。說真的,我也不相信。我真看到的時候就更不相信了。反而變得很恍惚。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一碰上特別好或者特別不好的事情,就會覺得恍惚。覺得很不真實。就像有一次,陳喜兒突然心血來潮,和我討論起將來新房的窗帘顏色。她很希望能用粉紅色。或者桔色。而當時市面上最流行的是黑色,旁邊鑲點金邊的那種。後來,我想了想。我說就用灰藍的吧。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說出了灰藍這兩個字。我就是這麼說的。“灰藍的吧。”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