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徐素華和張橦才出了廳門,傅嶸的侍女便追了過來,交代了傅嶸的話。兩人笑咪咪點頭,「不放爆竹,又不是半大小子,誰還放爆竹呀。」我們才不管放呢,只管看。
迎頭一股冷風吹過來,風中帶着明顯的火藥味兒。張橦嗅了嗅,「這味道真好聞。二嫂,我總覺着,這火藥味兒里,透着濃濃的年味兒。」
徐素華笑道:「還有水點心的味兒。」橦橦,或許你不會理解,對於我來說,放鞭炮、煮餃子,和過年密不可分啊。戶外響徹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廚房煮着白胖的餃子,快樂而祥和。
空曠的一片園地中,張並拿起一個流星火炮,用火折點着了。華山老叟拉着張勍、張勱,期待地看向空中。火炮在半空中一聲爆炸,散了開來,化作滿天花雨,好像仙女散花一般,五彩繽紛、光彩奪目。
華山老叟等三名觀眾齊聲歡呼,「真好看!」
正好張橦和徐素華到了,張勱不動聲色把自己的手從師公華山老叟手裏輕輕抽出來,把張橦的小手放過去,「乖,好好陪師公玩。」轉身拉過徐素華,躲在一片黑暗之處,把徐素華擁在懷裏,靜靜看天上華美的煙火。
張並拿出十數支碩大的流星火炮,晃火折一一點着。這回的火炮卻是字幕的,首先放在空中的是一個笑字,接着是盈字,依次組合在一起,是笑盈盈辭舊歲,喜孜孜迎新春。
華山老叟大喜,「這個好,應景!」一頭樂得眉開眼笑,一頭晃着兩隻手,「阿勍、阿勱,你倆說是不是?」張橦忍着笑,連連點頭。
各式各樣的煙火一一綻放在浩瀚的夜空,猶如一幅幅美麗的畫卷,讓人流連忘返。張勱和徐素華相依相偎,看着如斯麗景,心神俱醉。
一個瀑布狀的煙花騰在半空,華山老叟興奮得不得了,「阿勱,師公帶你看過華山的瀑布,你記不記得?就是這樣的。」他記得張勱是在右手邊的,側頭向右,跟張勱求證,「是不是啊,阿……」咦,怎麽阿勱變成了橦橦?
橦橦在這兒,阿勱哪裏去了?華山老叟四處張望。張勍輕輕咳了一聲,拉拉師公華山老叟的胳膊,「師公,做事要專心,看煙火也要專心。」
華山老叟哈哈大笑,「對對對,專心、專心。阿勍、橦橦,咱們專心看煙火,旁的都不看。」
過了會兒,廳中女眷各自散了回房,傅嶸扶着孟悠然,婆媳倆親親熱熱地過來了,「綺麗華美,天下無雙。」抬頭望向空中,都是讚歎。
除夕夜,祥和安寧地度過了。
次日,凡有品級的人員一律按品大妝,擺全部執事進宮朝賀。朝賀畢賜宴,年輕嬌嫩的徐素華坐在一幫或中年或老年的國公夫人之中,頗為招眼。
「她運氣也太好了。」有人暗中嘀咕,「小小年紀,居然是二品國公夫人了!我跟她這般大時,外子還沒有功名,我連個太太也稱不起,只敢稱少奶奶。」
「好什麽呀。」旁邊的人不以為然,「魏國公府那一攤子事繁雜着呢,她連京城都待不住,要躲到南京去,她在魏國公府是如何艱難,可想而知。」南京是留都,論繁華哪能跟京城比,可她硬是放着京城豪華的魏國公府不肯住,要跟着夫婿同去南京赴任。你就想想吧,她在魏國公府,會是如何度日的。
元旦賜宴是例行公事,與宴人員大多規行矩步,言語也溫和謙恭,很少出什麽差子。這兩人說的話,悄悄話而已,並不為人所知。
建極殿,是皇帝賜宴文武百官、勛貴外戚之所。殿內金磚鋪地,華貴富麗,坐北向南,設雕鏤金漆寶座,上鋪黃麾,二十四名金吾衛護衛官隨侍在側,一身朝服的皇帝端坐上首,俯視群臣。
這種場合,誰不是謹言慎行、戰戰兢兢,偏偏鄧攸出格,他多喝了幾杯,跌跌撞撞到了張並身邊,醉眼迷離、口齒含混地叫着表叔,向張並敬酒。
賜宴時不作興這個,懂不懂,不少人肚中偷笑。這也就是鄧攸吧,要是換個人,沒準兒陛下已變了臉,金吾衛早上來捉住人扔出殿外了。
這酒鬼、這浪子、這不着調的臭小子,我不要做他表叔!張並心中在吶喊。
「往後娶妻成了家,小夫妻和和美美的,好好過日子。」張並接過酒,溫和說道。
鄧攸生平頭一回和心目中的大英雄如此接近,歡喜不已,連連點頭,「是,表叔!」
張並飲盡杯中酒,指指鄧攸的座位,「回去吧,安安穩穩坐着,直至席終。」鄧攸顛兒顛兒地答應着,從張並手中接過酒杯,果然回去安分坐着,直至席終,沒再亂跑亂竄。
賜宴之後,嚴首輔與徐次輔,和另外幾名閣臣丁閣老、金閣老、申閣老等人被宣召至乾清宮,皇帝賜茶。賜茶畢,幾名閣臣拜辭出來,路上遇到張並、張勍、張勱父子,這父子三人是要進去。旁人倒也罷了,徐次輔和張並是親家,少不了寒暄數句,方才各奔東西。
陛下召見他們父子三人,為的是什麽?徐次輔未免心中關切。答案,當天徐次輔就知道了。張勱被皇帝任命為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兼任金吾衛指揮使。
素華的夫婿任了近衛指揮使!徐次輔無聲地笑了起來,這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金吾衛掌守衛巡警,負責皇帝出行時的安全保護,向來不歸五軍都督府管轄,而是由皇帝直接統帥的。金吾衛和錦衣衛、羽林衛一樣,屬親軍近衛。
和徐次輔的滿心歡暢不同,坐在他下首的徐郴頗有些垂頭喪氣。仲凱留京任職,對他的仕途可算得上有百利而無一害,只是苦了阿遲。阿遲要周旋魏國公府那一眾伯祖母、叔祖母、伯母、嬸母、堂姊妹、堂妯娌,定是絞盡腦汁、耗盡心力。阿遲從小到大都是無憂無慮的,我可憐的阿遲。
徐次輔捋着鬍子微笑,「如此一來,素華不必離開公婆、爹娘前往南京了,極好的事。郴兒,你唯此一女,若離你遠了,未免不美。」
徐郴神色悶悶的,「寧可她走遠些,只要她日子舒心,少受刁難、少受氣。爹爹,魏國公府人多口雜,素華小孩兒家沒經過事,孩兒委實放心不下。」
徐次輔心緒極佳,笑罵道:「誰家閨女出了閣,不是夙興夜寐,不是勤勤謹謹,偏你家素華嬌氣,半分委屈也受不得嗎。你也算人到中年了,竟還是個傻孩子。」郴兒你知足吧,徐家這五個孫女裏頭,素華已是嫁得最好的。
徐郴不服氣地小聲說道:「反正我就是捨不得素華受一點半點的委屈。」我閨女就是嬌氣,怎麽了。
徐次輔不知怎麽的又回想起素華的婚事,心中隱隱不快。郴兒,爹爹若不是被逼入絕境,怎會許嫁孫女為嚴家妾,親孫女做妾,爹爹不心疼嗎。爹爹是如何疼愛你的,你竟因着不忍素華受委屈,背着爹爹私自將她的親事定下,害得爹爹那時好不狼狽。敢情你只顧着疼女兒,忘了親爹嗎。
兒子已是四十歲的人了,當爹的總不能動不動劈頭蓋臉罵他一頓。徐次輔是個善於克制的人,溫和說道:「聖上親自下的旨,事情已成定局,多想無益。郴兒,誰家內宅是風平浪靜、沒有波瀾的,那是婦人女子關注之所,男人不必理會。」魏國公府又不是龍潭虎穴,你怕什麽,郴兒你實在是愛女太過。
「爹爹教訓得是。」徐郴站起身,恭敬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