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紅齒白(二十六)(3)

唇紅齒白(二十六)(3)

熊人一說:現在看來,當年他並沒有死。媽,您一個人帶着我過日子,多難呀!

是呀,我除了感慨自己命運不濟,也沒有其他辦法。在那個不幸的年代裏,一個女人帶着剛出生的孩子,別提多辛酸啦!

再後來,只好帶着你到處漂泊……在母親的支持下,熊人一決定千里尋父。

帶着一線若有若無的希望,帶着一絲甜蜜蜜的憂傷,也帶着一種莫名其妙的仇恨,熊人一跟熊入一取得聯繫后,坐着南下的火車出發了。

正值寒冬時節,臨上車前,他買了碗剛出鍋的餛飩吃。由於急着趕火車,被凍得麻木了的嘴唇竟絲毫沒感覺到燙,連湯帶水一鼓作氣吞下了肚。

誰知食物在胃裏開了花,痛得他連滾帶爬才找到了車廂和座位號。在火車上,他一邊捂着燒得發慌的胃,一邊回想起這些年來的遭遇,禁不住感慨萬分。

事業、愛情、婚姻、家庭,都遭遇到了不同程度的磨難,至今還居無定所、漂來盪去。

雖然如此,在舉目無親的都市中混到現在,也是不容易。記得小時候曾偷偷地在想像中跟父親賭氣:你雖然不要我了,但是等我長大后找到了您,我還是要您的;您雖然不養我了,可我一定要贍養您——現在,我要讓您看看,您的兒子好好活着呢!

!火車一路顛簸着,將熊人一從長達二十多個小時的

“白日夢”中晃醒。就要見到父親了,他的心竟異乎尋常地緊張起來。列車員輕柔而甜美的聲音提醒他:到站了!

熊人一剛一踏進那間農家小院,就感覺到空氣有些不對頭。熊入一首先看見了掀簾進屋的熊人一。

熊人一緊張地詢問: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父親在哪裏?熊入一嚎啕起來:你好命苦哇!

咱爹他、他想你想死了!!嗚嗚……什麼?你再說一遍!他老人家,沒了?

昨天晚上,他聽說你就要來看他了,喝了一壺小酒,吃了一碗燉肉,拉了一宿二胡。

誰知天快亮的時候,竟然……啊?死了?熊人一頓時陷入一種莫名的情緒中,說不清是悲哀,是痛苦,還是另外一種虛無;好像什麼都是,又好像什麼都不是。

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光臨,才使得父親晝夜之間撒手人寰呢,還是冥冥中有一種力量,不讓他見到父親的音容笑貌?

——嗚呼,上帝簡直太不公平了!我不來,父親也不會死;我一來,他怎麼就……——父親,您等我一下又何妨?

您為何如此絕情,給兒子這樣一個難以接受的

“見面禮”?……熊入一一家人還沉浸在無限悲痛中,用各自的哭聲來表達對死者的憶念,全都顧不上去體會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熊人一捅了捅熊入一的衣袖,能不能讓他見一見父親的遺容,最後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

熊入一含着淚,答應了。熊人一終於見到了三十多年來朝思暮想的父親,儘管只是一具未寒的七十歲老人的屍骨。

他一眼便注意到了熊天沉當年在獄中被弄瞎的眼睛,它顯得那樣空洞無物、冷酷無情,似乎早已摒棄了人間的喜怒哀樂,變得可怕起來……熊人一

“咚”地跪在了地上。他長跪不起。他不知道跪的是父親呢,還是他自己。

老實說,他並不是對眼前的這具殭屍多麼有感情,而是……而是什麼呢?

熊人一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手帕,將父親嘴角那道若隱若現的血絲擦掉……熊人一在父親家裏整整待了一個星期,以熊家長子的身份摔了喪盆,莊重地將父親裝殮、火化、入葬。

按照當地的規矩,還要用豬、牛、羊的頭在死者的靈牌前進行祭奠。這些,熊人一都一絲不苟地去做了。

埋葬父親后,熊入一跟他訴說了父親的後半生。原來,熊天沉自殺未遂,被獄中的一個鄉下郎中用草藥救活了。

刑滿釋放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熊人一母子。鄉親們告訴他,孩子跟着母親改嫁,遠走他鄉了,至於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他又託人四處打聽,然而,天不遂人願,幾經周折,始終沒有一星半點的消息。

熊天沉萬念俱灰,只好回老家務農。後來,又在周圍人的勸說下,跟本村一個姓何的寡婦結了婚,生下了一個女孩兒,取名

“熊入一”。何寡婦自己帶來的一個半大男孩兒叫

“柱子”。每逢過年過節的時候,熊天沉都要請人書寫一副對聯,上聯是:“人一”,下聯是:“入一”,橫批:“一心一意”。

別人也不知道什麼原因,直到何寡婦去世后,他才漸漸地講起以前的事情……熊入一在省城住院時,偶然遇到了這個名叫

“熊人一”的男人,立刻覺得與自家常年懸挂的那副對聯有什麼瓜葛,於是,她通過王鮮果的關係要了熊人一的照片和生辰八字,回家后又向父親仔細詢問。

父親這才講出了事情的原委……熊人一臨走的時候,將口袋裏僅有的一千塊錢留給了熊入一一家人,以表達自己的一片心意。

熊入一也托他將父親的一點遺物轉交給熊人一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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