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 景(3)
婚後,直面丈夫兼'導師',我才發現自己成了他前妻的延續。一次我無意中打碎了一塊'壁虎戲芭蕉'的玉掛,他竟然大發雷霆,繼而大放悲聲。原來這正是他前妻的遺物。漸漸地我發現,在他對玉的痴迷中,原來還寄託着他對'她'的哀思。他的前妻原來是一位玉器商的千金,出身富貴,愛玉愛得痴狂。這個早去世的女人,就像《蝴蝶夢》裏的呂蓓卡,人早已不在了,可時時處處總是她的影子!在那半明半暗的書房中,許雲輝出神地端詳玉塊的模樣,讓我感受到人生的暗淡無光。就在這時,隋唐出現了。我們是有緣分的。從一次參觀琉璃廠第一眼的對視起,我們心裏各自一震。人生的不和諧太多太多,能碰上些許和諧是多麼萬幸。後來我們就在琉璃廠經常碰面。隋唐的歷史知識、文物鑒賞能力是如此精湛,完全不亞於許雲輝。和隋唐的交往越深入,他的那份沉穩像年長我許多歲一般。他的眼神總是充滿了憂鬱、沉思和夢想。我迷戀於這樣一雙介於孩童和男性之間的藝術的眼睛。和隋唐的第一次動真格兒,是他要去遠行的那一晚。一位台灣玉商請隋唐去洛陽買玉器。那一晚,在他棲居的小屋裏,他把我擁入懷中,年輕男子的心臟跳動得鏗鏘有力,健康極了。我哭了。是呀,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理由要求自己的靈魂受難、苦悶、窒息,任何一種敷衍生命的做法都是對生命本身的褻瀆。那一刻,我多想擺脫過去晦暗的生活,不為別的,僅為了讓生命得到真正的輕鬆與快樂。"有時婚外情場景會在這些場合發生:近傍晚時分,一家超級市場內紙類用品區,一名四十開外的男子和一名年紀稍輕的女子把各自的手推車並排停放,一面打量架子上的貨品,一面輕聲竊竊交談着。她的長相像個鄉間姑娘,健康淳樸;他身材高大魁梧,衣着體面但略帶皺亂。只要有人經過,他倆就忙着翻弄餐巾。利用半隱蔽的空間,他倆談他目前的工程(他是個建築承包商)、她的子女(三個)、她近來嘗試二度就業的情形(十年前她是個室內裝潢設計師),還有昨晚他因為想她輾轉難眠。他倆已十天未曾共枕,而她多麼喜歡他說這種話時臉上掛着的表情。他倆做情人已有三年光景。她在自己的婚姻生活里,從未體驗跟他相處時這種輕鬆自在的溝通,以及彼此完全專註於對方;他在自己的婚姻和之前的三段婚外情里,從未有過跟她在一起時的這種熱情和真誠關愛。她的婚姻沒有痛苦,但空洞、公式化;他則長久處於冷戰和無性狀態。他和她經歷了初始的喜悅、後續的愧疚和乞求合理化的痛苦,最後進入尋找徹底解決方案的階段。然而,她的父親是位顯赫而保守的教授,她無法面對離婚可能帶給他的羞辱和父女疏遠的必然後果。同時,這位承包商已延緩離婚的努力,等待她有所行動。大約兩年前,他倆就已走到這一步僵局,而且放棄討論這個問題以免因它而加速分手。他倆每周二三次安排在超市、圖書館、大型書店或醫院大廳見面幾分鐘,只是為了象徵性地牽牽手、看一眼彼此、聊聊日常瑣事。這種情況已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倆各自維持着婚姻的假面,但在這冰凍的表面下,他倆的愛情之河正在悄悄地涓流着,是他倆真正的生活實體。一家飯店裏,一名衣着光亮、膚色黝紅的三十五歲的男子正坐在床上眺望窗外。外頭天色漸暗,空虛的長夜即將來臨。他翻閱一本綠色封皮的小電話本,而後撥通了電話號碼。"瑞蓮,親愛的!"他說:"我是安琪啊!我寫信告訴過你,這個星期我會到這兒來。你沒收到我的卡片?……是不是你現在不方便說話?那好,我問,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可以嗎?好!你家裏有別的人在,另一個從外地來的朋友。不是?……那麼,是親戚。不是……你不會是結婚了吧?是?……嘿,親愛的,太好了!像你這麼好的女孩,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恭喜啊!……好,我這就掛斷,免得給你惹出麻煩。再見了,祝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