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欲蓋彌彰
謝菊芬說完話掛斷電話，口氣中充滿了欲蓋彌彰：
“爸爸知道你醒過來，高興的都不會說話了，但他忙，不是不想你，就是太忙了，所以這幾天還不能回來看你。
朵朵要是想爸爸，就給他打電話啊！”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機放在床頭櫃，卓亦揚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卓亦揚微笑着點點頭，朝手機掃了一眼。
這是一個摩托羅拉老款，黑色，長方形，手機頂端，有一根三四厘米長的細天線。
1996年，任意一款手機的價值應該都在五六千以上。
手機價格還在其次，關鍵一分鐘五六毛的通話費，讓普通人望而生畏。
寧都縣是國家級貧困縣，1996年，整個縣城有手機的人應該不會超過五個！
卓亦揚假裝沒看到謝菊芬神色躲閃的雙眼，笑道：
“你給揚揚家打個電話，看揚揚醒過來沒有，好嗎？”
人的適應能力真的很強，才說了一兩遍自己的名字，卓亦揚這會兒已經沒有彆扭的感覺。
“嗯嗯，我馬上打。”
女兒沒追問爸爸為什麼不能回來，謝菊芬鬆了口氣，抓起電話播了號碼，這回記着把電話聽筒放在了耳邊：
“喂——，梅芳，是我啊，..........是啊是啊，紅根給我配了個電話，怕孩子這兒有事聯繫不上他。
揚揚那邊怎麼樣啊！........嗯嗯，孩子會好的，我跟你說，朵朵今天醒了，你別著急，朵朵都能醒過來，揚揚肯定也快了。
.......那好，我不多說了，小林是個好孩子，等揚揚醒了，你以後要享女婿福的。好好，我掛了啊！”
知道自己的身體還在昏迷中，而電話那頭，是十幾年未見過的親生母親，卓亦揚心情有些複雜。
自己從於朵朵的身體裏蘇醒過來，而自己的真身還昏迷不醒，那麼，於朵朵呢？
難道，於朵朵的靈魂已經死亡了？
這個想法迅速被卓亦揚摁掉。
不可能，於朵朵這個女人，別的不說，能屈能伸這一點，卓亦揚是佩服的。
這種適應能力極強的女人，沒那麼容易掛掉。
謝菊芬掛了電話，怕女兒擔心朋友，安慰她幾句，準備去醫生值班室拿葯。
剛抬腳，病房門‘砰’一聲被推開。
一個滿臉怒火、三十歲出頭的女人，噌噌幾步帶着風衝過來，兩隻大眼瞪的像銅鈴一樣，一把拽住謝菊芬的胳膊：
“謝菊芬，你還管不管你的女兒，她不要臉我還要臉，勾搭男人還勾搭上癮了！”
卓亦揚一愣，謝菊芬臉色卻白了。
她擔心的看了卓亦揚一眼，焦急的拽住來人胳膊，一邊把她往門外拉一邊語速極快地說道：
“曾蘭，有啥話咱們出去說，我女兒剛醒過來，身體還很虛弱，不要吵着她！”
曾蘭一把甩開謝菊芬的胳膊，五官因為氣憤有些扭曲：
“謝菊芬，兔子急了還知道咬人呢，你告訴於歡歡那個表子，把我逼急了，我帶着兩個女兒跟你們一家人同歸於盡！”
說完，她狠狠的剜了卓亦揚一眼。
這一眼讓卓亦揚頭皮發麻，這個有些面熟的女人，的確抱着同歸於盡的心思！
謝菊芬連拉帶拽哀求着把曾蘭拉了出去。
十分鐘后，謝菊芬臉色頹然的回來，迎着卓亦揚詢問的眼神，在病床邊坐下來，長嘆一聲：
“你姐姐大概中了邪，非得跟學校搞教務的蔣大軍搞在一起，說什麼遇到了真愛。
為了真愛，臉不要，工作不要，家不要，連哲哲也不要了。
曾蘭整天找不到蔣大軍，你姐夫也管不住你姐，她就來病房找我，你住院這一個月，她已經來鬧了五六回。”
謝菊芬說到這兒抹了把眼淚，本來就蒼老的臉龐，看起來更加憔悴。
“我能有什麼辦法，你姐姐鬼迷心竅，三天兩頭請假跟蔣大軍跑出去鬼混，連兒子都不要了，還能要我這個當媽的？
只可憐你姐夫，這半年被你姐折磨的都沒人樣了。
是我們於家對不起他，就這樣，你姐夫也從沒有埋怨過你姐一句，一直努力在挽回。”
卓亦揚這才想起來，於朵朵的姐姐於歡歡，是縣城城關小學的語文老師。
她和於朵朵大學畢業后沒多久，於歡歡離了婚，離婚的原因據說是有外遇。
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謝菊芬，沉默着沒說話。
好在謝菊芬看上去柔弱，實際上性格卻很堅韌。
不過幾分鐘，她擦了眼淚，起身用白色的大搪瓷缸子，給卓亦揚沖了杯高樂高，用勺子舀了一勺，稍稍吹涼餵給卓亦揚：
“朵朵，只要你身體好好的，媽也不想那麼多，各人有各人的命。來，大夫說這個有營養，你多喝點兒。”
到下午，於朵朵的姑姑舅舅伯伯嬸嬸都收到她醒來的消息，病房裏來看望得人絡繹不絕，每個人臉上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神色。
卓亦揚很少說話，只安靜的觀察每一個人。
這些親戚，真心關心於朵朵的很少，大部分都是故意做出一副心疼肉疼的表情。
偽善的面孔，卓亦揚短暫的40年生命中，見過太多。
只是難為謝菊芬極有耐心的應酬這些人。
於朵朵的爸爸於紅根，寧都縣人稱於百萬，擺地攤起家。
現在金州地區所屬十個縣城的百貨批發基本他壟斷，是寧都縣首富，更是整個金州地區響噹噹的人物。
寧都縣太小，出門碰到的基本都是熟人，不是人熟就是臉熟。
於朵朵的親戚，一大半兒都是卓亦揚認識的。
好不容易送走幾批來探望的親戚朋友，母女倆吃完飯，剛消停不到半個小時。又有於家的親戚來病房探望。
這次，是於朵朵的姐夫孫立勝和六歲的侄子孫賢哲。
孫立勝是財稅局一個科室的小科長，還不到三十歲的人，卻已經過早禿頂，腦門上的頭髮稀稀拉拉，隱約能看到頭皮。
或許是妻子的出軌，帶給他太大的打擊，孫立勝駝着背，讓本就不高的個子又塌下去幾分，整個人看起來極度頹廢凄然。
一進病房，孫立勝飛快的看了一眼靠在床頭的卓亦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