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呃,當然她現下對紀恆沒愛,紀恆想娶她,大概也是因為她功夫好,想來他們不會因愛生恨。可是難保將來哪一天,他們會因為什麽事決裂,那可就大大的不妙,她有功夫,他身後有朝廷,對峙起來,不是鬧着玩的。
謝凌雲摩挲着荷包里玉佩的形狀,秀氣的眉毛緩緩蹙起,也許她可以找一個父母親族俱亡、自己身體不好,成親沒多久就會一命嗚呼,當然,還要家世尚可,能教阿娘滿意的。
只是這樣的,不大好找。
謝凌雲回到家時,眉目間的憂色未退。
薛氏看在眼裏,問她出了什麽事,是不是有人為難她。
謝凌雲看四周並無旁人,悄聲道:「也不是,沒人為難我。」
「那你發愁什麽?」
謝凌雲瞧阿娘一眼,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他問我考慮得怎麽樣。」
「誰?」薛氏一怔,繼而反應過來女兒話里的「他」多半是太子紀恆。她面色一變,召阿芸進宮的是太子嗎?她顫聲道:「你答應了?」
薛氏心頭一陣慌亂,阿芸若是應了,那旨意怕是就要下來了吧。
「沒有……」
薛氏聽得這兩字,半喜半憂。真的拒絕了嗎?
謝凌雲續道:「我沒有回答,就這麽回來了。」
短短數息間,薛氏的心情忽起忽落,待女兒說出準確答案,她才道:「這樣啊……」她心緒起伏,一時竟也不知開心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
薛氏定一定神,有心告訴女兒,太子並非良配,然而她躊躇了片刻,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心想女兒可能也明白,不然恐怕早就答應了,畢竟那個位置很少有人會拒絕。
謝凌雲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阿娘,不大好。」
薛氏點頭,心想,是不大好,那位置看着風光,未必如意。
卻聽見女兒續道:「阿娘也這麽想?還不如一個短命鬼,管都管不了我……」
薛氏悚然一驚,打斷了女兒的話,「你說什麽?什麽短命鬼?」
這些日子女兒給她的衝擊太多,她一時反應不過來。阿芸的意思是,想找一個短命的郎君,還是想着成親以後讓郎君「短命」?阿芸怎麽會生出這種荒謬的心思來?
謝凌雲搖頭,不說話。
薛氏驚道:「阿芸!」
聽阿娘聲音都變了,謝凌雲忙道:「阿娘,我只是說找短命鬼而已……」
薛氏哭笑不得,心想,若真找短命鬼,還不如跟了太子。嫁了短命鬼是什麽樣,瞧瞧謝蒨就能知道了,至少阿芸看起來肯聽太子的話,估計不敢也不會讓太子「短命」。
薛氏冷然道:「什麽短命鬼?你要氣死我不成?」
「……」
薛氏扶額道:「你若還想做你那想做之事,趁早給我絕了這念頭!」
謝凌雲看着母親。
「婚姻大事,哪有你做主的道理?」薛氏柳眉倒豎,真依着女兒,還不知會怎樣呢。這孩子真是越來越怪。
謝凌雲訥訥不言,她也只是想想而已,見阿娘怒氣沖沖,她只得申明,自己不過是隨口胡說,請阿娘莫惱。
她又撒嬌賣乖好一會兒,薛氏的怒意才淡了些。謝凌雲又說自己困了餓了,以期轉移母親的注意力。
薛氏聽她說又累又餓,暫且壓下滿腹的話,讓阿芸且去休息。
謝凌雲不好再打這主意,將全部心神放在京畿大營的軍士上,想早日帶出一批好兵來。
之後她日日早起出門,以薛壯士的身分教導京畿大營中的軍士武術,於辰時前趕回家,做回老實乖巧的謝九小姐。
有薛氏的掩護,這一個月來,竟也無人懷疑。
京畿大營的軍士們,一個月來進步明顯,尤其是王銳,頗有大師兄的風範。謝凌雲回家後,他也能指點其他兵士。
據他所說,他功勞甚大。
是以,謝凌雲當眾誇了他數次,還給他開了小灶,教他神往已久的擒拿手。
每次王銳都滿面紅光,激動又緊張。
謝凌雲不解,只道此人情緒易變,也不多想。
她每日清晨不見人影,旁人倒也就罷了,只謝蕙有幾次前來沒見到她,以為她是在睡懶覺,特意在午後來找她,委婉勸她早起。
謝蕙苦口婆心道:「阿芸,你這樣讓人知道,不大好聽。」
謝凌雲嚴肅認真的點頭,十分誠懇地應下,「嗯,姊姊說的是。」
她態度很好,謝蕙也不好多說什麽,只輕聲道:「你記着便好。」
謝凌雲心想,記得、記得,我日日起得早,家裏比我起得早的,真沒幾個。
臘月,開始下雪,薛裕在外偶遇太子紀恆,紀恆邀薛裕去飲茶。
大冬天裏,喝杯熱茶是一件挺幸福的事,薛裕雖說不大想跟太子相處,但看在熱茶的分上,勉強同意了。
茶是好茶,薛裕喝了一杯,暖洋洋的,渾身舒泰。不過,還是有點遺憾,若是熱酒就更好了。
紀恆飲了杯茶,輕聲道:「這天氣,薛大人有沒有想到阿芸?」
「嗄?」薛裕一愣,這天氣跟阿芸有什麽關係?
他就知道,太子沒安好心,請他喝茶?是來打聽阿芸的吧。只是打聽阿芸,不是直接找謝律更好嗎?
紀恆又道:「她日日早起不容易,冒雪前進更不容易……」
他原想着,她找了王銳當那個所謂的「大師兄」,不是應該自己省心些嗎?怎麽還天天早起往京畿大營?天氣好些也就罷了,看這天氣,明日還會有雪,不能教她頂着風雪前行。
薛裕呆住了,原來太子說的是這件事?阿芸回家一個月,還天天去京畿大營嗎?過了片刻,他才驚訝地看向紀恆。
他果然是知道的!太子知道薛凌雲是阿芸!他知道阿芸的身分!太子是如何得知的?會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
紀恆看他一眼,輕聲道:「還請薛大人幫一個忙。」
他沒說什麽忙,薛裕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喝了一口茶,說道:「呀,我倒忘了,今日我出門的時候,內子說想念外甥女,我要接她回去住幾天。」
紀恆點頭,勾了勾唇,「要過年了,在舅舅家裏讓她好好歇着,不必那麽辛苦。」
薛裕笑一笑,他沒猜錯,方才他明明喝的是茶,可現下他竟然有點昏昏沉沉的。他定了定神,半晌才道:「不知殿下是怎麽知道阿芸她……」
紀恆輕笑,端起了茶杯。
薛裕等了一會兒,以為不會聽到答案,卻聽紀恆輕聲說道:「我不會認錯她。」
「嗯?」薛裕不解。
紀恆又重複一遍,「我不會認錯她。」
薛裕一愣,不明白這是什麽原因,又過了一會兒,他才突然醒悟,太子對阿芸有別樣的心思!怎麽可能?太子與阿芸!
也不對,阿芸十三歲,太子十五歲,年紀相仿,容貌相當。阿芸容貌美麗,武功高強,又曾救助過太子,太子看上阿芸,由感激生出愛意,似乎也不奇怪。
道理上能說得過去,可情感上,薛裕有些難以接受。他一方面覺得太子很有眼光,另一方面,他又覺得這樣不妥。
等等,他好像漏了什麽,想了一想,連忙問道:「這件事,皇上……」
皇上知道嗎?旁人知道嗎?會不會有人拿此事大作文章?這件事若是給人知道,對薛家對謝家都不是好事。
想到這裏,薛裕的後背竟浮上一層冷汗,額頭、鼻尖也有了汗意。
他忽然覺得他當日太過衝動了,可能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這個決定有可能會毀掉阿芸,毀掉謝家與薛家……
茶館裏暖洋洋的,他卻感到寒意一點點從腳底爬了上來,瞬間傳至五臟六腑。
紀恆看他一眼,輕聲道:「父皇知道,他不認為是壞事,薛大人不必擔心。」
「不必擔心?」薛裕重複了一遍,紀恆的話彷佛給了他定心丸。
他又看看紀恆,琢磨了一下,心想,多半是太子從中斡旋。皇上寵愛太子,愛屋及烏,便不會為難阿芸。
這一會兒,他看着紀恆,莫名覺得順眼許多。他點一點頭,那就多謝了。
兩人不再閑聊,各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