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他是男子,身邊不能沒人。她不肯陪他去赴任,老太太賞賜他丫鬟,他還能拒絕不成?等琬琬也到綏陽時,馮氏、岳氏都給他生下了子女,也算是他身邊的老人了,難道他還能把她們趕出去?
薛氏輕哼一聲:「我哪敢?她們都是你心尖尖上的人,我哪裏敢?」
謝律聽這語氣,知道她的確是介懷的。他心中幾分酸澀,定了定神,說道:「琬琬,不止你介懷,有件舊事,我也耿耿於懷至今。」
「嗯?」薛氏一怔,疑惑地看着他。
謝律喝了口茶,說道:「你說我把她們放在心尖上,你可曾想過為什麼?」
薛氏冷笑,還能為什麼?妻不如妾啊。
謝律也不等她的答案,自行說道:「這事我也跟你提過,當日我被貶到綏陽,是她們兩個跟着我赴任。綏陽困苦,她們沒說過苦,沒喊過累,生兒育女,任勞任怨。琬琬,那時你在哪裏?你在京城,你在侯府。馮氏和岳氏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樣樣都好,可是人情往來,管理內務,她們都丁點不會兒。我最艱難的時候,我常想,要是琬琬在就好了。可是,琬琬,你說你那時在哪裏?」
這是他的一樁心病,縈繞在他心頭近二十年。他年紀輕輕,被貶到綏陽做縣令,先帝斷言,他的才能只堪為綏陽令。
可是他的妻子,他以為會跟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卻選擇了留在了京城。說是上孝父母,下教幼子。其實,就是不肯跟他吃苦吧?
薛氏沒想到他竟問出這麼一句話來,意外、震驚、失望、難過……諸多情緒交織,眼淚滾滾而落:「你問我在哪裏,你竟然問我在哪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那時禮兒不滿三歲,身子又弱。老侯爺老太太硬要留下他,他哭個不停。我怎麼跟你到綏陽去?你說我怎麼跟你去?」
丈夫被貶,公公婆婆硬要撫養她的兒子,她只能留下。她不放心把不滿三歲的兒子獨自留在京城。
「我不是說這個……」謝律忙道,「我當然知道有禮兒的緣故。難道說……」他心說,難道就沒有旁的原因?不是因為綏陽困苦,跟着他不如在京城自在?
謝律咬了咬牙,說道:「他有老爺子老太太照顧,又有奶娘嬤嬤,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禮兒在京城不是長的很好么?比跟在他身邊的懷信好多了。
薛氏拭淚:「你能放心,我不能。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心疼。」
謝律沉默了一瞬,心想,你說你放不下,後來那十多年,你在綏陽,不也沒說什麼嗎?
還未說出口,就聽薛氏續道:「我這幾個孩子,覺得最對不住的,就是禮兒。那十幾年,我讓他一個人留在京城,爹娘都不在他身邊……」說著她又掉下淚來。
後來她問懷禮,懷禮只說好。可是她想,怎麼能好呢?
謝律聽她這話,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他還從沒聽過,說是父母對不起子女的。父母對子女怎樣,女子都該受着,哪有對得起對不起之說?
可是看妻子這模樣,他也不好說什麼。想了一想,他只說了一句:「那說來,是我當初沒爭過禮兒了?」
不是他不敵富貴與安逸生活?
薛氏瞧他一眼,扭過了頭。
她這個眼神似嗔非嗔,謝律呆了一呆,報之以笑。
其實對謝律而言,雖然那是他耿耿於懷近二十年的事情,可畢竟也大半輩子了。當初真相究竟如何,或許在他心裏並沒有他想的那麼重要。如今得到一個答案,他也算是滿意了。
幾多唏噓,幾多感嘆。謝律又是嘆了口氣,復又提起真娘來:「這個美人,我當時不是真的想收下,而且我回頭也想了想,來歷不明的女人不能要,要是傳到皇上耳朵里,也不知他會怎麼想……」
薛氏隨口應了一句:「皇上會怎麼想?」
謝律急道:「你也聽說了,皇上重情意,只怕會看輕我……」
薛氏只笑了一笑,沒有回答。她想,皇上重情意,可皇上後宮也有妃嬪啊。但是這些她並沒有說出口,她只是看向謝律,有點為難的模樣:「那你說,怎麼辦?」
她眼睛還紅腫着,為難而又信賴地看着他,說話聲音輕柔。
謝律心底生出一些憐惜來,輕咳一聲,說道:「退回去吧,就說家裏母老虎兇悍,容不得人。」
「你——」薛氏又喜又怒,「誰是母老虎?你這麼說……」他這麼說,不是把妒婦的名頭往她頭上扣么?
謝律忙笑道:「不是母老虎,那就留下?」
薛氏神色微變。
謝律已然笑道:「琬琬,只是託辭而已,大家都明白的。」
他心想,要真是母老虎,那也不是琬琬,而是阿芸。阿芸那會兒可是拍碎了一粒珍珠來恐嚇他的。琬琬這點眼淚,還真不算什麼。
薛氏猶豫,她也知道不可兼得。最終,她點一點頭,算是默許了。
謝律一笑,也不再與妻子閑話,起身整整衣衫,去把真娘退還回去。
聽他說家中母老虎兇悍,那位同僚一臉訝然,似是不敢相信。
謝律苦笑:「唉,看來老兄真不知道,她看着溫柔,實際上兇悍得很。不然,小弟也不至於后宅就她一人了。」
「就她一人?」
謝律點頭:「可不是,先前也有兩房小妾,可惜福薄……唉,我這也是憐惜佳人……」
他話說的含糊,那位同僚一聽就「懂」了,看來薛夫人不但善妒,還很有手段啊。兩房小妾都沒了,難怪謝大人不敢再納小。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好強求,只能就此作罷。
謝律長舒一口氣。
解決了此事後,謝律將其過程之艱難擴大了數倍,說與薛氏聽。
薛氏聽他說的不易,心中感動,軟語陪他說話。
謝律更加自得,略歇了一歇,才離去。
他剛出院子,行了數步,就見到女兒迎面走來。他神情一滯,也不走了,乾脆站在原地,等女兒過來。
謝凌雲也瞧見了他,她微微一笑,向父親走來:「爹爹,怎麼站在這裏?」
謝律板著臉:「不是要你回房休息么?」
謝凌雲指了指薛氏的院子:「我來看看阿娘。」
「有什麼好看的?」謝律哼一聲,說道,「你過來,我有幾句話要與你說。」
謝凌雲好奇,依言上前。
謝律待她走近,才道:「阿芸,你跟着你舅舅學武,爹不說你什麼。但是,以後不能造次了。」
膽子還真大,竟然拍碎珍珠來嚇唬她老爹。
謝凌雲眨了眨眼:「爹爹說什麼?」
她好像沒仗着武功做壞事啊。
謝律道:「那個美人送回去了。長輩的事情,你以後不要瞎摻合。還有,別說什麼,誰只能有誰一個……」
他心說,這想法萬萬要不得。這樣下去,遲早成妒婦。阿芸將來嫁太子,太子名正言順的女人還會少?
謝律嘆了口氣,知道女兒恐怕不大愛聽這話,但是她要嫁的畢竟不是常人。若她將來還像今日這般用武功恐嚇來達到目的,那可就不大好了。